万一逼宫事成……
这个假设不止朱祁钰悚然一惊,群臣们也后怕不已。
尤其王文!
他可是第一个上书请今上登基的,在那位眼里可能是个比于谦还大的大叛徒。真让他复位成功,自己跟九族都甭想安生。
陈循应该也差不多,胡濙应该能好点。
毕竟几朝老臣呢,还是先帝留下的托孤五大臣之一。好歹得给几分薄面,给个恩封之类。剩下曾支持今上的,怕都别想讨了好去。
而皇爷……
不但自己得死,皇长子、皇后这一胎都落不得好去。一家子算算,大概也就皇长女能侥幸留得一命。
众人同情的目光中,朱祁钰也笑容苦涩:“早知今日,当初皇兄归来时,朕就该坚持还政,再做回郕王。若如此,何至于好好的手足兄弟落得如此下场?”
这危险想法可要不得!
群臣赶紧劝说。
朱祁钰却只摇头:“罢罢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皇兄他……此刻停灵何处?朕与他去上柱香。”
这……
其实大家都很抗拒的,但根本遭不住皇爷泪眼。
所以为策万全,众人便都跟着一道去了南宫。
是的。
虽然朱祁镇率兵谋反,罪在不赦。
但他身份特殊,且此次造反来得突然,结束的也很草率。根本没造成什么重大损失,皇爷又简直国朝第一好弟弟。
关于他后事怎么处理上,群臣就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后来还是吴太后做的主。
将孙太后软禁仁寿宫,那人尸体且停在南宫。派兵严加看守,所有参与谋反之人下狱。家眷府宅也都先派人围起来,等皇爷醒转再做决定。
果然,皇爷龙体才刚缓和点,就忙不迭来给那人上香。
实在是……
有些过于重情重义了!
南宫,正殿。
因是谋反失败,被今上亲手所杀。
其余妃嫔们怕被连累都来不及呢,哪肯上前?连自家儿子都捂着摁着,不许露面。就怕表露出一丝丝的父子夫妻之情来传到今上耳里,被拖累得更惨。
宫女太监也都躲得远远的。
偌大殿内,只有上皇后钱氏一身孝衣,迷蒙着泪眼给朱祁镇擦拭身体。试图给他整理整理遗容,换上身干净的衣裳。
等朱祁钰率人进来时,就见钱氏一边哭,一边帮朱祁镇遗体更衣。
她个弱质女流,又哭得生气不接下气,哪能搬动倘大尸身?
朱祁钰见状就要上前帮忙,左右群臣忙喊:“尸身污秽,皇爷万万不可!”
可朱祁钰能听么?
必然不能啊!
他只道自家兄弟,无碍的,权当他送兄长最后一程。
但他能做到这地步,牛大力可舍不得他做到这地步:“皇爷余毒未清,身体正弱着。还是卑职来吧,卑职一把子好力气,定能替皇爷办得妥妥当当。”
说完,他也不等朱祁钰答复,就健步上前,三下五除二帮上皇后钱氏给朱祁镇换好了衣裳。
当然在起居注官笔下,又是皇爷虽为社稷安稳挥剑斩兄,但仍旧国朝第一好弟弟。不计前嫌,不避污秽地欲与他更衣。
为此训斥礼部官员,责其怠慢。
问及其余几位贵妃、妃等,云何不带着小皇子们来灵前守孝等等。
各种重孝悌。
对此,上皇钱皇后不置可否,只规规矩矩跪下。
唬得朱祁钰慌忙上前搀扶:“嫂嫂快快请起,有什么不妥当的与弟弟明说就是,再不用行如此大礼。”
但钱皇后坚持不起:“皇爷容禀,上……夫君犯下如此重罪,妾身作为嫡妻也不敢求能独善其身。只稚子无辜,还请皇爷网开一面。”
“看着他们也都是宣宗孙辈的面上,好歹给个活路吧,哪怕是削为平民呢。也……也比受建文帝连累的吴庶人、建庶人强。”
可不削为庶人,难道还保留王爵么?
虽此番那人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谋反是真,逼宫是真。
怕朱祁钰碍于长嫂情面还真答应下来,群臣赶紧跟着跪, 把大明律挂在嘴边上。
让朱祁钰好生纠结,索性挥退所有人,只带于谦几个往朱祁镇生前所居宫室去凭吊一二。结果……
谁也未曾想到,朱祁镇的卧房里面还有个香木雕像。
三尺来高,一身宦官打扮。
虽还未完工,但那眉、那眼,但凡熟悉些的,谁又看不出来呢?
最起码,于谦、胡濙等是一眼就瞧出来了。且当即咬牙切齿:“王振!那阉宦害大明至此,上皇他……他竟然还与他亲手雕像么?”
“这……”朱祁钰也皱眉,一脸震惊的样子。但习惯性为亲哥辩护:“误会,也许是误会呢?几位爱卿莫气,朕这就着人寻皇兄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来问。”
能问出什么呢?
自然是上皇心念他的王先生,言说若王先生在,朕断不至流落至此。
惜他命丧于乱军之中,尸骨无存。
所以亲手雕刻,欲以香木为像给王振招魂咯。还说他日事成,要下旨旌表其忠呢!
这简直是压死现场所有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别说大臣们,连朱祁钰都绷不住了:“天啊,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皇兄,你糊涂啊!那王朕擅权祸国,害我大明几十万精锐尽丧,半数朝臣殉国而死。”
“你给他刻雕像,表彰他忠,让那些在土木之战殉难的将士们跟臣子情何以堪?你……”
他这大哭痛哭,满脸伤心已极。
群臣只怒火滔天,各种咬牙切齿。只盼皇爷英明,别再妇人之仁,还与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还冥顽不灵之人讲什么兄弟之情……
为了坚定他的决心,左都御史陈镒甚至都做好了死谏的准备。
不料皇爷哭过之后,默默擦干眼泪,沙哑着嗓子道:“之前,朕只以为皇兄一生顺遂,陡然遭此打击,难免不适。给他点时间和机会,总能走出挫折打击,变回以往英明神武的样子。”
“可现在才知,手足之情、母子夫妻父子之义与大明天下,什么都抵不上一个王振。既如此,那朕就成全他吧。来人,传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