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宫,靖宣的脸色依旧阴沉得仿若能滴出水来。
靖宣帝的执念是破除大楚境内所有诡异的阵法,让大楚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然而在他看来,这些阵法的阴邪远远比不上人心的险恶。
与他的愤世嫉俗不同,景泰殿内还是那一片和乐景象,这反倒让他的无处宣泄的愤懑缓了缓。
池九瑜悠闲地坐在桌边,与一只小胖鸟嬉戏玩耍,手边是一叠写满字迹的纸张,似乎已经全部看完了。
靖宣一屁股重重坐在她的对面,脸上写满了“我不高兴”。
池九瑜歪着头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这人明明没有呼吸,池九瑜却恍惚看见他的胸膛正在剧烈地上下起伏。
“你知道镇国公吗?就是那个正在边疆为国浴血征战的镇国公?”
池九瑜身体坐端正了些:“我爹。”
“就是他……”靖宣话说到一半,才慢半拍反应过来,音调瞬间拔高了好几度,“他是你爹?”
“嗯,我爹!”池九瑜用力点头,“他怎么了?”
靖宣张了张嘴,半晌后问道:“你爹有几个孩子?”
“三个。”
“那他早逝的小闺女……”靖宣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哦,是我!”池九瑜笑眯眯看着他。
靖宣赶忙收回自己伸长的脖子,“哦,那没事了!”
这位的爹想来应该不会真的出事!
他还是别瞎操心了!
不过,这会儿他倒是好奇起来,等将来北疆传来捷报时,那些曾经辱骂、诅咒过镇国公的人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想明白了这一点,靖宣的心境顿时平和了许多。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
“对了,那个二皇子正巴巴地等着太子逼宫,他好趁机做那只黄雀呢!”
池九瑜低垂着头,用手指轻轻挠着小胖啾的脖子,满不在乎道:
“没关系,太子也在等着他动手!”
靖宣:好家伙,原来你们在这儿玩无间道呢!
“还有,听说北国要有新国师了,你见过北国的国师吗?”
池九瑜心情不错,有问必答:
“见过,我干掉的!”
靖宣有那么一丝无语,却还是忍不住问:“……那这位新国师要干掉吗?”
池九瑜也有点无语了,“我为什么要干掉我大哥?!”
“你亲大哥?”靖宣语调再次拔高,嘴巴张得大大的,成了一个标准的 o 型。
“我亲大哥!”池九瑜挺了挺小巧的胸脯,一脸骄傲。
沉默片刻,靖宣道:“你那个已经故去的大哥?”
“昂!”池九瑜语调上扬,尾音拖得长长的。
此时此刻,就算身为靖宣帝的执念,他也有点按捺不住了。
“那个,我问一下,你们一家子……都是神仙吗?”
“不是!”
靖宣刚要松一口气,就听池九瑜开始絮絮叨叨:
“我大哥擅长画符,我二哥有一身坚不可摧、刀枪不入的鬼甲,我三哥有地狱花王护身,我娘亲有能滋阴养颜的月光石,我爹有一只尚未化形的威猛大鹰跟随。”
靖宣的眼睛瞪得溜圆:“!!!”靖宣帝死早了啊!
他要是努力再活三十年,什么样的神仙见不着!?什么样的阵法破不了!
靖宣就想叹一句:时也命也!
“我再问一句!”靖宣有点难为情地说道:“你怎么知道你哥是新国师?”
池九瑜白了他一眼,将手边的信纸推到他面前。
靖宣抽了抽嘴角,头一次想用笨蛋来形容自己。
这不是早就看见的吗!
哎!时也命也!
他拿起信纸逐一查看,只见上面写了不少事情。
比如,信件已经顺利转交给了晏寒枫。
比如,黑风岭劫粮事件,镇国公早有谋划,那批粮草是假的,只有前两车是真的,其他都是沙子!
比如,他们一路北行,遭遇了好几次暗杀,把他的地狱花王都养大了,还多长出了一根花蕊。
比如,大哥率领起义军与前来镇压的士兵展开对抗,为了保护起义军,大哥使用了符咒,结果刚一出手,那些北国士兵先跪下了,还口称仙师!
比如,大楚与北国交战,他们池家军未损失一兵一卒,就成功将敌军击退!这还是多亏了玉姬公主的神器云云。
哦!最下面还特意嘱咐了,说京城的事情不用管,镇国公派来的人快到了,让池九瑜安心等着看好戏!
靖宣看完,顿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他之前所有的愤懑彻底消散了!
那他也等着看好戏!
——
就在收到信的第二日,一队人马如疾风骤雨般、浩浩荡荡地奔至京城外。
这个队伍里,不仅人员个个身强体壮、孔武有力,队伍中间还用剽悍的马匹拉着一辆囚车。
囚车里直挺挺地站着一名足有一米九的彪形大汉,脸上布满了络腮胡子,说话的声音像一口哐哐撞响的洪钟。
此时,他虎目圆瞪,一脸亢奋地催促着众人快点进城。
要不是他一身沉重的枷锁,那迫不及待的模样,别人可能还以为他是赶着去迎娶美娇娘呢!
最前头的,与城门守卫交涉的领头人也没有丝毫啰嗦,直接爆出自己的身份,让人赶紧打开城门。
城楼上的士兵听闻是镇国公的副将,顿时露出一脸惊讶的神情,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再三确认:
“你真是镇国公身边的副将?”
这人没说的是,看着这风尘仆仆的模样,不会是来求援的吧?
“我不是,你是?”贫了一句,罗副将干脆利落地抛出一枚代表身份的令牌,“速速开门。”
城楼上的士兵伸手接住后,却没有第一时间开门。
说是要请示上峰,让他们等等,转眼便没了踪影。
这拖拖拉拉的态度,惹得这支队伍不满地嚷嚷起来。
“这才几天,元帅还在战场上没下来呢!京城里的这些个草包饭桶就敢不把元帅当回事了?!”
“就是就是!”其他人也跟着皱眉附和。
“都给老子闭嘴!抓紧时间下马休整,别忘了咱们这次是干什么来的!”罗副将咧了咧嘴,“对了,去给赵琼山那小子多灌点水,一会儿别渴着了。”
众人闻言,顿时也跟着不怀好意地哄笑起来。
一人拿着水囊,屁颠屁颠跑到囚车旁边,吆喝道:
“琼山小子,来!多喝点!一会儿可劲儿给某些人宣扬宣扬,让大家都知道知道他们的丑恶嘴脸。”
“好嘞!马哥你就放心吧!包在老子身上!”赵琼山咧着一口白牙,笑得大胡子抖啊抖。
元帅可说了,只要能完成这次任务,就破例让他进黑甲军。
那盔甲,那腰板,那气度,老帅了!
等那身份令牌送到太子手上的时候,京城消息灵通的世家、官员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其中谢府的反应最为激烈。
当时,四世同堂的一家人刚用完早膳。
谢老将军听到消息,当场脸色大变,霍然起身时座椅带出刺耳的摩擦声,把谢家人都吓了一跳。
谢老夫人拍着胸脯,恼怒道:“做什么一惊一乍的,也不怕吓到孩子们。”
谢老将军眼下根本没心思与她纠缠辩驳,快步离开膳厅,匆匆出了府。
谢老夫人登时觉得面子挂不住,暗暗嗔怪了几句,小辈们见状连忙好言劝解,给足了台阶。
她这才再次眉开眼笑。
谢大夫人心中冷哼一声,就看方才老爷子那反应,这谢家怕是摊上大麻烦了!
她没有多做停留,带着她的两个孩子回去住着的偏远小院。
谢老夫人斜了他们一眼,嘴唇撇向一边,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轻蔑之意。
谢庄宸的妾室和庶子庶女看在眼里,顿时阴阳怪气地贬低起母子三人来。
谢大夫人听见了也不在意。
自从上次与府门前与谢婉莹这个小姑子闹起来后,他们母子三人在这府里的日子就开始不好过了。
先前还有老爷子压着,谢大夫人自个掌家,倒是谁也亏待不了她们母子。
可不知郑晨晖跟老爷子说了什么,自那之后谢家便有了依附文昌伯府的倾向。
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几乎掏空了整个谢府,老爷子却给的毫不犹豫。
而同样的,她这个跟郑晨晖母亲过不去的人,自然也没什么好下场。
好在她忽然拥有了惊人的神力,没人敢明目张胆欺负他们,只是连累她的两个孩子过得日子再不比从前。
不过,经历了这么一番人情冷暖,他们也从被宠得无法无天,变得懂事了很多。
一回到住处,谢大夫人就开始上香,心里默默祈祷着,谢府出事,千万别牵连到她和孩子。
而这时候,谢老将军去了哪?
他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去了文昌伯府。
在得知镇国公有人马进城,而自己没能及时收到回信时,谢老将军就意识到大事不妙。
而他当机立断,决定投靠二皇子,并向郑晨晖表示,只要能保他一命,他和谢家愿为二皇子冲锋陷阵、身先士卒。
但他担心劫粮失败这件事,影响他们在二皇子心目中的地位,因此故意含糊其辞了过去。
就在他们交谈期间,太子已经下令开城门,迎罗副将等人入城。
太子这命令下得干脆果断。
他有预感,罗副将能给他带来巨大的惊喜,说不定这惊喜一到,焦头烂额的就该换成别人了。
他自是喜出望外。
毕竟,先前因为开战一事去见父皇,他可是连面都没能见到呢!
父皇在逼迫他!
朝臣们也在逼迫他!
连同大楚危在旦夕,母后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也都在一点一点将他往悬崖上逼!
而现在他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
而另一边,二皇子也收到了消息,同时收到的还有谢老将军投向他这边的消息。
楚以宁看完信纸上的内容,忍不住纵声大笑。
“本殿原本还对池家军粮草被劫这事心存疑虑,没想到谢老将军竟然自导自演了一出嫁祸的精彩好戏。”
“看来父皇此次出手,当真是满载而归。”
“不过这段时间,父皇那里没什么大动作,那批粮草想必还在谢寒安那个老家伙手中,留着倒也还有些用处。”
侍奉在侧的心腹闻言,赶忙拿出另外一封信,说道:
“此事应是成了的,刚收到北疆传来的消息,提及池家军频频向周边调集粮草的动向。”
楚以宁双眼放光,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大笑道:
“好啊好啊,亏得池衡那厮还自诩战神,如今竟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本殿倒要瞧瞧他还有何颜面统领池家军,若是不想让那些士兵饿死,就该以死谢罪,早早交出兵权。”
“不过论睚眦必报,咱们这位大楚将军可比谁都狠,谢老将军还是小心着些为好!毕竟……”
正说着,楚以宁脸上的笑意收敛,他抬手摩挲着自己手腕处的丑陋疤痕,语气咬牙切齿:
“池衡可是连本殿的双手都敢废,若不是玉姬以血换血救下本殿,此时本殿就真的成了一个废人。”
那心腹也跟着同仇敌忾:
“姓池的着实过分,当初您不就取了他儿子一点血,那池家三子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他却差点要了您的命!仗着自己的那点军功,陛下竟都没有严惩他们,简直是太便宜他们了。”
楚以宁冷然一笑,“确实太便宜他们了,不过眼下倒是个绝佳的机会!去,传信给拓跋将军,告诉他只要他能取下池衡首级,本殿可再许他三座城池。”
“是,属下这就去传信。”那心腹应声道,随即离开。
楚以宁的目光盯向谢老将军投靠他的信纸,心中慢慢又生出一条毒计。
那个雨夜他所承受的痛苦,他要千倍百倍地讨回来。
就算是父皇也别想逃脱!
——
京城城门口。
自从大楚与北国开战以来,百姓们便日日惶恐不安,只能将这股情绪一股脑地发泄到镇国公身上,才能求得片刻的喘息。
如今一听池家军副将带人日夜兼程回来了,顿时纷纷聚集到城门口。
此刻的热闹程度,比起皇帝率领百官为镇国公饯行那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截然不同的是,那日看热闹的百姓们送的是诚挚的祝福,今日却是满心的提心吊胆。
城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