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内。
文德帝隔着屏风,瞧见相携而来的两道人影,苍老的脸颊剧烈抽搐,指向文皇后的手臂都在打着哆嗦。
“皇后你,你的礼数呢?朕还没死呢,你就敢硬闯朕的养心殿……”
文皇后脚下不停,双手紧抱着骨灰盒,径直绕过屏风。
“陛下,湛儿回来了!你与臣妾忆往昔时,不常说想他吗?”
“所以,你来看看他呀!”
随着文皇后步步逼近,文德帝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别过来,你别过来……”
他一边惊恐大吼,一边高高抬起手臂,挡在自己那皮肉松弛的脸前。
那身子更是恨不得缩进龙床的最深处,谁也不见。
眼见情况不妙,王总管一个箭步冲到文皇后身前,原本含笑的语调不复之前那般从容,反倒增添了许多焦急。
“娘娘,娘娘!奴才知您此刻心绪多起伏,但陛下龙体欠安,受不得惊扰,还望娘娘体谅一二啊!”
文皇后心中冷哼,这次前来,她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亲眼瞧一瞧这个男人的真实状况。
自从她能下床后,多次请求亲自照料文德帝,都被他以养伤为由拒绝。
但文德帝体内还有她儿子的魂魄,不亲眼看一看,她怎能安心?
想起方才那张匆匆一瞥,宛如七八十岁的老脸……
文皇后有些拿不准,稍稍偏头,有心再瞧一眼,却被王总管螃蟹似的挡得密不透风。
“王总管……”文皇后皱起眉头。
王总管眉眼低垂,恭敬中透出坚定的拒绝。
见他如此,文皇后眯眼笑了一声,“你说的没错,是本宫太过急切了些,有劳王总管提醒了!”
虽然不能再借着激动的由头继续往里闯,但文德帝与这老太监的举动已然说明了许多问题。
从二十出头到老态龙钟,哈哈哈哈哈哈!!!
老东西越老,她儿子吸得生机越多,她就越开心。
这都是他欠湛儿的,活该!!
“那臣妾便不打扰陛下歇息了,先行告退。”文皇后边说边朝屏风外缓缓退去。
正踮着脚往里面偷偷张望的楚云桉:“……”
他顿时放平脚掌,迅速恢复成唯唯诺诺的内向站姿。
文皇后与他点头示意后,抱着楚庭湛的骨灰盒离开养心殿,坐上凤辇,从容返回凤仪宫。
文皇后一行人离开后,养心殿顿时陷入寂静,只剩下文德帝一声接一声费力地喘息。
楚云桉视线微微下垂,目光定格在青石板细密的纹路上!
这种牵扯着神经,每一次仿佛要耗尽全身力气的喘息声,他再熟悉不过了。
熟悉到十岁之后,日日夜夜与他相伴。
父皇的身体已然虚弱到无法承受情绪的大幅波动。
然而不同的是,那时的他已经懂得认命等死,但他狠心的父皇显然不懂,或者是不愿懂。
毕竟隔着屏风,钉在他身上的目光都恨不得瞬间将他烧成灰烬,里面充斥着的埋怨、厌弃、憎恶,毫不遮掩。
文德帝此时的心情的确如此。
明明他把话都交代得那般清楚了,楚云桉这个逆子再蠢也该知道阻拦皇后来此。
可他不仅没有,竟然还助纣为虐。
“哗啦——”
文德帝越想越气,猛地挥袖将床边的小几掀翻。
楚庭湛的死是命!
能给朕续命,是他为人子的本分,是他的荣幸,皇后凭什么觉得一个死人还能在朕面前“耀武扬威”。
简直大逆不道!
“咳咳咳——”文德帝剧烈咳嗽了一阵,抬起病态般潮红的脸,朝楚云桉嘶哑怒骂,“滚!你也给朕滚出去!”
楚云桉低头拱手,暗暗翻了个白眼,应了声“是”,而后起身退出养心殿。
“陛下,康太医说了,您不能这般生气的。”王总管忧心忡忡,不停地为他抚着后背顺气。
文德帝冷笑一声,用一种阴鸷幽暗的眼神盯着楚云桉之前站立的地方。
他绝不会让自己如同先皇那般不堪地死去,宛如一只腐臭溃烂的蛆虫……
而下一个要为他尽孝心的就是那个逆子,一个靠沾了他的光才能摆脱孱弱身躯的废物。
他不需要这样的儿子!
——
楚云桉回到景泰殿。
正殿内,塞勒已然被清洗的干干净净,一名小太监远远守着它。
小太监见到楚云桉,赶忙掏出一颗白色的珠子,快步迎了上去。
“殿下,这颗珠子奴才洗干净了,可小狼主子好像很嫌弃,根本不许珠子靠近。”
楚云桉抽了抽嘴角,伸手将鸽子蛋大的圆珠接了过去。
一般能有这般大的圆珠都属于珍品一类,本该柔和剔透,但他手里的这颗却似蒙尘一般。
灰扑扑不说,还裹着几分冰凉,在这尚未入冬的季节,愣是冻得他狠狠打了个寒颤。
“这什么东西?”楚云桉将掌心里的珠子拨来拨去,目光好奇。
“回殿下,奴才也不知,不过现在握着冻手,但若隔开一层布,就不冷了!奴才觉得这兴许是个什么宝贝!待明年暑热之时,刚好能派上用场。”
楚云桉闻言,顺手将主子塞进腰间的荷包,再次伸手一摸,不由眼睛一亮。
还真是!
正想再取出来研究一下,忽闻门外传来宫女的惊呼声:
“九小姐!您回来了!”
楚云桉眼前一亮,猛地转身,某只小白团子的速度更快,如利箭般“嗖”一下,便从他脚边窜出房门。
楚云桉呲了呲牙,脑袋气得嗡嗡直响。
这几天他把那小东西养得油光水滑,结果竟是给自己养出一个争宠的,啊啊啊啊啊啊!
气煞我也!
与揭云一起分享主人已经很勉强了,他决不许再有东西跟他抢主人。
主人是他一个人的!
一个两个速度快得让小太监眼前发花,一眨眼的功夫,原本两人一兽的屋内,就只剩下他一人。
他顿时发出一声由衷的感慨:“起猛了,三皇子竟然比小狼崽还像个窜天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