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没有疑惑过,为什么青涯可以和自己交流。
安德伊尔不会他们这边的语言。
按理来说,语言不通,青涯应该也没办法和他有效交流。
但青涯是直接用虫语在和他说话,而青涯自己似乎也没意识到。
考虑到幼崽十分脆弱,安德伊尔之前没想过用精神力探查幼崽的身体情况。
但现在他不得不怀疑,青涯和他之间有着某种十分深刻的联系。
要不然他为什么会来到他身边?
要不然为什么只有青涯可以看见他?
雌虫挣扎了一番,还是做了决定。
安德伊尔去摸他的额头,小心翼翼,试探着用精神力去探查青涯脑内的情况。
这一探,让他意外发现青涯脑内有一片混沌的区域。
像未开发的精神海。
安德伊尔心里不知是喜是忧。
喜的是小孩或许和虫族有些联系,忧的是不知道青涯怎么跑这来了、他还能不能跟他回去。
雌虫在心里和某位神只许愿:
‘虫神在上。’
‘信虫以前从未向您求过什么,可现在信虫不得不恳求您……’
‘如果他的确是我们家的孩子,请让信虫将他安全带回塔黎帕克。’
在结语之前,安德伊尔顿了顿,觉得刚才的请愿好像有些不够严谨。
他赶紧补充:
‘如果还有其他遗留于此地的孩子,请允许信虫将他们一并带回吧。’
‘天佑塔黎。’
当晚,安德伊尔难得做了梦。
他起初没意识到这是梦境,在没有得到提醒的情况下,直接抬眼“直视”了那位神只。
雌虫陷入了半疯魔半清醒的混乱状态。
但他的意志力非平常虫,强悍到生生扛下了祂遗留于此间的影响。
眼前如油污斑斓的色块和光晕逐渐消散,雌虫细如麦芒的竖瞳已全然变红,天蓝色眼珠暗沉一片,瞳中隐隐可见猩红裂纹。
祂并没有说话。
守着此间的那一丝意识扭曲几下,有隆隆的诡异咕哝声在安德伊尔耳边“响起”。
古虫语嗡然,安德伊尔的大脑像要承受不住压力炸开一样,太阳穴处溢出了丝缕鲜血。
雌虫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睁开眼后,顿感恍若隔世。
他抚着心口,垂眼看向床上熟睡的幼崽。
窗外月光如水,树影婆娑。
脑内难得安宁。
安德伊尔心道:
果然是他们那儿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掉这儿来了。
梦中的神只并未告知他这是何处,所以他无法得知这片星系、这颗星球位于哪里。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他不是很在乎,只要幼崽能回去就行。
目光落到青涯肉肉粉粉的脸颊上,安德伊尔忍不住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
难怪这小孩这么可爱,原来是他们家的啊。
长梦一场,安德伊尔心里的焦虑和虚无感被抚平了大半。
他又捡起了每日的盯崽任务。
安德伊尔不是每时每刻都能被青涯感知到。
一旦中间出现了断层,青涯就会再次忘记他。
虽然因为一些契机,青涯会再次想起他的守护神,但基本上时间都不长久。
他还是会忘。
雌虫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刚开始还无法接受,后面也就慢慢习惯了。
他还是照常给青涯盖被子、帮他把桌子里的垃圾收拾掉、把他衣服上被扯掉的扣子重新缝好……
最久的一次,有将近七年的时间,青涯对安德伊尔的记忆都是空白的。
他不记得自己坐在花坛边编过的草戒,不记得自己用帽子给一只半透明的墨蓝色蝴蝶遮过雨,也不记得自己曾在半夜惊醒后被轻轻拍着后背哄睡。
看着男生安静的侧脸,安德伊尔在心里默默道:
没关系。
只是几年罢了。
最后还是有可能记起他的吧。
在这几年里,青家内部势力几经变动,因为青大少和青大小姐回了青家。
有外祖家的强力支持,而他们本人也极其优秀,集团里许多股东都倒向他们这边。
相比起其他烂泥扶不上墙的旁支和青家大房继承者,青涯略显平庸普通,但也不至于特别不起眼。
许多人等着看他的好戏。
一直都有流言暗示,当初青家长子夫妇俩就是被青家次子夫妇俩暗算的,不然为什么要刻意对大房那两个小孩这么好。
说什么对家产不感兴趣,说不定那只是青家次子做的表面功夫,实际上他蓄谋已久。
青大少和青大小姐回来了,指不定要怎么对付青涯。
青家二房唯一的孩子,资质平平,成绩不算最好、特长也基本没有,似乎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比起他的长兄长姊,可以说算个小废物。
安德伊尔每次看到青涯被恶意包围时,都恨不得把周围人全部砍碎。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抱着偷偷哭泣的小男生安慰。
不,小男生甚至都不知道有虫在安慰他。
不得已,安德伊尔只好在青涯晚上睡得不安慰的时候轻声哼唱着民谣,整夜整夜地守着他。
小男生自己都有些疑惑,晚上的睡眠质量莫名其妙变好了一点点,起码做噩梦的时间变短了。
安德伊尔看他摸着自己的脑袋,一脸不明所以,笑眯眯去捏他的脸。
把小男生吓了一跳,他又心虚收回爪。
不管怎样,日子照常过。
青涯也习惯了自己被他人排斥的现实。
明明他家世不错,但因着无父无母且家族地位不稳,有的是人想在他身上发泄情绪。
仇富、看不惯、无聊,都可以成为他人找青涯麻烦的借口。
甚至他的外貌都可以成为被排斥的理由。
“哪有男的长这么娘?你别是个女的吧?故意装男的好来摸男人?”
“噫,好恶心哈哈哈哈哈”
“就是,啧啧,你看他这张脸,哎哟,长没长那玩意儿都难说。”
“草哈哈哈哈你这么想知道?那你去扒他裤子看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哎哟哎哟,他不是要哭了吧?一个男的这么矫情做什么。”
“娘娘腔。”
“装无辜。”
“装清纯。”
“摆架子”、“打招呼不理人”、“装可怜”、“炫富”……
青涯都不知道,一个人的罪名可以有这么多。
可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说?
有女孩子看不下去来安慰他,隔天就被造了黄谣。
有男生替青涯说了几句话,结果被那些人嘲讽,说他想跟青涯攀关系。
最后也没人敢靠近他了。
青涯被长兄叫去谈话时,心里还涌起过些许希冀。
他希望长兄是能明辨是非的。
可男人只是垂着眼,看都不看他,十分平淡地跟他说了转学的安排,就挥手让他离开。
青涯有些愣怔。
为什么要他主动离开?
明明他没有错,不是吗?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
男人冷淡道:
“还嫌不够丢人?闲话都传到我这了。”
“普通点就算了,还这么会惹事,青家的笑话都让你一个人占了。”
青涯对上他毫无波澜的眼,浑身发冷。
他转身出了书房。
青涯不知道,就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男人被猛然踹倒在地。
安德伊尔收回脚,森冷的目光不断切割着眼前这具肉体。
男人回头一看,背后只是一片空气。
他惊骇地睁大眼,然后僵着脸赶紧爬起来,狼狈夺门而出。
安德伊尔慢悠悠跟在他后头。
看见了小男生的背影,他几大步上前,追到他身旁。
雌虫抬手,宽而薄的掌心覆在青涯毛茸茸的脑袋顶上。
之后,青大小姐给青涯送了套裙子做生日礼物。
青涯沉默地把裙子收了起来,准备回学校的时候顺便把它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当晚裙子就不见了。
青涯第二天一早没看见,还以为是有人偷偷拿走了,脸色发白,赶紧下楼去问管家。
管家说没人昨晚上过楼。
青涯心事重重地去了学校。
安德伊尔坐在他旁边,心情极好地翘着脚。
与此同时,青大小姐掀开脸上的东西,发现是件被剪了个细碎、还画了个奇怪鬼脸的裙子,还是她刚到手没穿过的那条,吓得尖叫出声。
查了监控,发现是裙子自己飘起来还自己剪自己之后,她直接晕了过去。
类似的“鬼上门”事件接连发生过好几起,青家闹了一段时间。
青涯反倒难得安宁下来。
安德伊尔看着自己越来越透明的身体,无奈哂笑。
他没办法碰到那么多东西,只能拼命将精神力实化覆于掌心。
然而透支精神力的下场就是,他快消失了。
担心自己走之后,青涯还是想不起他,安德伊尔寻思着留点什么给小朋友。
太不甘心了。
只有他记得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看到青涯身上的衣服,他心神一动。
他给青涯的校服缝了株小小的青芽。
青涯发现了,居然没有把绣样拆掉,而是默认了它的存在。
安德伊尔心下一喜,以为青涯或许会想起什么。
但还是没有。
雌虫丧了会儿气,很快就恢复正常。
直到他看见小男生被那个所谓的朋友带去酒吧,后面又不知道要拉他去哪里,一下子怒火中烧。
气得他当场发疯,在那男生要拽青涯的时候,一脚将他踹了老远。
青涯此时的状态不太好,脑子晕,心里还难受,安德伊尔干脆把他按进怀里。
周围的人看着瘫在地上的男生,不住窃窃私语。
地上那个男生久久不醒。
有路人打了120和110,然后上前关心青涯的状况。
男生呆呆站在原地,脑袋朝前微倾。
路人想拉他旁边坐着休息,却没拉动。
最后,青涯顶着来往的人的视线,在原地站了好久。
警察带他去警局问话,青涯表情还是一片空白,嘴里只是机械重复:“嗯”、“没有”、“不是”几个词。
警察们查了监控,发现那个男生是自己倒飞出去的,纷纷惊诧。
最后青涯被送回家。
他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
安德伊尔伸手盖住他的眼睛。
“睡吧,芽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