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伊尔这几年过得很安心。
背后有个别虫看不见的“哥哥”跟着他,保护他,疼爱他。
他躲过了很多麻烦,也借机帮身边虫避开了一些可能发生的事端。
青涯陪着他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到他生出了妄想,以为他们会这样陪着对方一直走下去。
可是某天醒来,睁开眼的第一秒没看见青涯。
后来他找遍了皇宫,喊哑了嗓子,都没找到熟悉的身影。
虫皇陛下和侍虫们以为他吃错东西了,脑子出了问题,就将他按去医院检查了一番,结果没发现身体有什么问题。
安德伊尔醒来后,双眸怔怔地盯着天花板,面上一团死气。
虫皇陛下心急如焚,医虫也胆战心惊地时刻陪护着。
精神科医生说安德伊尔的精神海状态很好,精神力并没有出现紊乱暴动的情况。
赛迦维斯坐在病床旁,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安德伊尔缓缓闭上了眼。
虫皇陛下轻声嘱咐赛迦维斯,然后眼神示意医虫出去。
等大虫们都出去后,赛迦维斯才伸手抚上安德伊尔的额头。
安德伊尔的眼睫都没动一下。
赛迦维斯安静看了他一会儿,轻声唤道:
“安德。”
“安德。”
坐在床旁边的小少年面色愈发苍白。
他眼圈渐渐变红,哑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
“安德,你也生病了吗?”
像他的雌父那样。
闭上眼之后,就不想醒过来了。
不,不太一样。
他的雌父不只是因为生病才没了的。
安德呢?安德是得了什么很严重的病吗?
病房中一片静默。
赛迦维斯不喜欢看他这么安静的样子。
小少年悄悄哽了一声,压抑着情绪,强作镇定道:“安德,我以后不嫌你吵了。”
“你说句话吧。”
“你不要这么安静,我有点害怕。”
床上的小虫静默不语。
赛迦维斯小脸一皱,几乎要呜咽出声。
然而,“赛,你有点吵。”
安德伊尔忽然幽幽道。
赛迦维斯忽然一噎,呆呆啊了一声。
但安德伊尔对外界还有反应,他很高兴,就乖乖不说话了。
安德伊尔不想说话是因为担心自己的思路被打断。
他还是不敢相信,青涯会就这么突然消失 。
哥哥怎么会突然不要他呢?
他那么喜欢他,怎么会舍得丢下他,不言不语走了呢?
芽芽,哥哥。
他肯定是被谁拐走了!
别让他知道是谁!!!
安德伊尔忽然气得一捶床铺。
赛迦维斯吓了一跳,愣愣道:“安德?”
怎么回事?安德也要发疯了吗?
他急得推开椅子就站起来,准备出去找虫皇。
安德伊尔却忽然叫住他:“赛!老弟老弟!先回来”
赛迦维斯皱着小眉毛,又坐回去。
“不要叫我老弟。还有,干什么?”
安德伊尔稍稍坐起身,后腰靠在枕头上。
他伸出两只爪子摁住赛迦维斯的肩膀,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
“赛,你相信这世界上有亡灵吗?”
赛迦维斯摇头:“不信。”
要是有的话,为什么雌父不回来看他?
安德伊尔被他这斩钉截铁的语气堵得一噎。
他抿抿唇,不死心地再次问:“为什么不信?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啊。”
赛迦维斯诚实道:“我的确没见过。”
他想着安德伊尔问这种问题的理由,忽然脸色一变。
他反手扳住安德伊尔的肩,急道:“你撞邪了!?”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你……”
安德伊尔赶紧安抚住他:“等等等等,别急,听我说。”
小少年绷着脸,似乎要看他能说出个什么来。
安德伊尔斟酌了一下,言简意赅道:“我身边有个你们都看不到的漂亮哥哥,跟着我好久了,但是他是好鬼,特别温柔特别可爱。”
“但是他不见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安德伊尔的情绪失落下来。
赛迦维斯目光复杂。
他道:“安德,你是不是发癔症了?”
安德伊尔眉头一皱:“没有,我很确定。”
赛迦维斯看他要生气了,就不再多说,转而问道:“那你这两天就是因为找不到他,所以精神失常了?”
安德伊尔抬手呼上他的脑门,骂道:
“小崽子盼我点好不行啊!?”
他骂完,情绪又稳定下来。
安德伊尔道:“我一直在想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能看出来他要消失的征兆,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他就是,很突然的,不见了。”
赛迦维斯沉吟一会儿。
他猜:“可能是去投胎了?”
安德伊尔眉毛倒竖:“他要投胎怎么可能会不告诉我!?”
他怎么可能舍得丢下他自己走呢?
安德伊尔根本不敢想的那个可能,就这样被赛迦维斯一语道破。
小少年目光愣怔,缓缓把自己蜷了起来。
赛迦维斯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好笨拙地拍着他的背,无声安慰。
在病房里养了两天,安德伊尔就被接回皇宫。
只是他虽然身体无恙,心理却出了问题。
小少年安静地坐在殿门口,有时会突然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芽芽,去哪了?快七天了。”
“芽芽,你要惹我生气吗?”
侍虫慌慌张张跑去找虫皇陛下。
虫皇陛下无法,只能去找了宫里有经验的老虫。
老虫睁着浑浊的眼,嗓音低哑:
“殿下这是魇住了。”
覆着白翳的眼珠缓缓一动,如被缚在薄茧中的虫体蠕动了一下。
“让殿下忘了就好,只不过不可与殿下直说,为免适得其反,需得辅以一些旁的手段……”
虫皇陛下颦眉思索了一会儿,答应了。
皇宫中忽然大办了一场神洗仪式。
安德伊尔在第一时间冲去了虫皇面前,却被虫皇陛下温声劝回:
“宝贝,只是觉得好久没办过了,总感觉宫里最近不太安静,你别害怕。”
安德伊尔大睁着眼,神色怔怔。
虫皇道:“安德是不是好久没睡过好觉了?看看这黑眼圈,啧啧。”
安德伊尔只觉得心中怪异感愈发深重。
他面上应下,转身时沉下脸色。
赛迦维斯听完安德伊尔的话,也是不解。
“陛下是想干什么?”
安德伊尔面沉如水。
“雌父不太信这些,以往也只是跟着年历办些流程。”
“突然操办这一场,指不定是有虫和他说什么了。”
赛迦维斯安慰道:“没关系,大不了兵来将挡。”
但很可惜,安德伊尔现在只是只小崽子。
等他从昏迷中醒过来后,便觉得心里一空。
他回想了一下,记起自己是在神洗仪式后半场晕过去的。
安德伊尔扶着额,打量着殿内。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眼前这一切有些陌生。
好像少了什么。
少了很多……很重要的,礼物?
可是他记不起是什么了。
安德伊尔脸色苍白,眸中一片暗沉。
他撑着床缘的手忽然收紧,手背筋骨凸起。
赛迦维斯收到消息后,抄近路从窗口翻进殿内。
他推开房门,看到安德伊尔坐在床边沉思。
赛迦维斯松了口气:“饿了吗?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安德伊尔点头。
赛迦维斯掩上房门,转身又从窗口翻了出去。
等他再回来,手中便提了个食盒。
安德伊尔喝了几口温茶暖暖胃,然后随手捡了个点心吃。
他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赛迦维斯看了看食盒里的东西:“没胃口?”
安德伊尔没说话。
他只是觉得这点心一入口就失了滋味。
但他还是勉强将肚子填了个七八分饱,面上完全看不出来排斥。
赛迦维斯叹气:“算了,醒了就好。”
“你那时候怎么突然晕过去的?”
安德伊尔缓缓摇头:
“不知道,头疼。”
赛迦维斯:“现在还疼?”
安德伊尔:“……有点。”
他视线放空,突然问道:“赛,你觉得我寝宫怎么样?有什么变化吗?”
赛迦维斯闻言,目光扫了一圈殿内,语气迟疑:“好像……没什么变化。不,等等。”
他目光一定,伸手指着桌案:“之前那里是不是有个小摆件?雕的是一只,额,大虫?”
赛迦维斯对这些旁物并不在意,更别提他没有打量他虫寝宫陈设的癖好,哪怕对方是安德伊尔。
赛迦维斯皱眉:“怎么了吗?有东西不见了?”
安德伊尔淡声道:“嗯。”
不是应该。
是肯定有东西不见了。
他垂下眼,撑着床站起来。“我去找雌父。”
赛迦维斯跟着他往外走,出房门前转头看了一眼。
他莫名觉得,安德的房里冷了不少。
*
虫皇陛下目露茫然:“不知道啊,你当你老父我有那个空闲去收拾你房间啊?我哪知道你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安德伊尔眉头紧锁:“那有没有别虫进去过?”
虫皇道:“侍虫啊,去给你打扫寝殿的,不过以前不都是你自己打扫的吗?侍虫每回进去,里面都干净的很,也就这些天帮你打扫过。”
安德伊尔:“那这几天打扫我寝殿的是谁?”
虫皇陛下敲他脑壳,骂道:“我哪知道!小崽子一天天不烦我就浑身不舒坦是吧?!”
他拎着崽子的后脖颈,将他扔出门外。
“找总管虫去!”
书房门被嘭的一声关上,安德伊尔和候在门外的赛迦维斯面面相觑。
他们又转道去找总管虫。
文睿将两个小少年领进房里,给他们倒茶上点心。
安德伊尔没动,直言问道:“文睿叔,这几天负责整理我寝殿的侍虫都有谁?”
文睿懵了一下,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马上发消息问了手底下的侍虫。
看到回复后,文睿面有难色。
他道:“殿下,这几天并没有侍虫进您的寝殿,他们只在外头打扫,没您的命令不敢进去。”
安德伊尔冷声道:“寝殿里没监控,那就查外头的。”
监控很快上传了上来。
进度条反反复复拉动,就是没发现有什么可疑虫。
赛迦维斯看着安德伊尔苍白的侧脸,担忧道:“安德,别找了。”
文睿也惴惴道:“殿下交给臣来做吧,您快回去休息。”
安德伊尔没拒绝他们的提议,慢慢走回自己的寝宫。
赛迦维斯有事走了,他自己坐在窗下,望着落日发呆。
脑中不断回想着赛迦维斯走之前说的话。
“安德,我不知道你是想找东西,还是想找那只虫。”
“但是消失了就是消失了,等等……你别生气,听我说。”
“你不能太拘泥于消失的东西或虫,不然会很痛苦的,我不想你跟我一样。”
“如果你真的放不下……那就慢慢找吧。”
“把你自己养好点,万一以后他会回来呢?你不是说他对你很好吗?那就别让他担心。”
“安德,我们没看着你的时候,不要做傻事。”
回忆到这里结束。
安德伊尔无声哂笑。
赛迦维斯是要把半辈子的话都说尽了吧。
这么个闷葫芦,让他憋出这么多话来安慰虫,也是为难他了。
不过……
赛迦维斯说,“他”?
所以他是忘了“他”,是吗?
“他”以前存在过,还陪过他,是吗?
安德伊尔目光森然。
他可不认为,能让他即使忘记也会在心里留下痕迹的“他”是什么不值一提的角色。
“他”最好祈祷,别让他那么快就抓到“他”。
*
宫里某位小殿下一朝发疯,便一直疯了。
只有赛迦维斯清楚,他一直没忘记“他”。
哪怕记忆随着时间消失,连“他”的身影都无法描摹出来。
他也要找。
这一找,就快六年。
安德伊尔痛苦到发疯之后,再次醒来,已经忘了“他”。
直到某一天,忙里偷闲的小殿下从树上一跃而下。
没虫知道,在感觉到莫名熟悉的空气波动时,那一瞬间他心跳得有多快。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他”。
但他很清楚,他不想放“他”走。
于是他按耐着,当不知道,当没发现,当不在意。
直到最后,于黑暗的禁闭室里真正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