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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寿宫,张太后居所。

大殿外立着十数名孔武有力的宿卫,原来那些太监宫女被撵的远远的站着,不时看向大殿的眼神带着些惊恐之色。

张太后喜静,因为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她从来都没有在后宫接见过臣子,尤其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锦衣卫指挥使和负责提督京营的英国公张辅。

此时的大殿内,烛光闪烁,殿内隐隐有谈话声传出,不过说话人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

英国公张辅,这个历史上历经四朝的名将,此时已须发皆白,一脸沧桑和严肃,此时正端坐在外殿,盯着眼前的茶杯,似乎在想着什么。

内殿,光滑的金砖映衬着微微烛光,地上跪趴着一个身穿飞鱼服的中年男子,此人便是宣德九年被朱瞻基任命的锦衣卫指挥使王勉。

………

“你也算是先帝的老臣,按理说哀家不该对你说这些,可这非常之时,哀家也顾不得祖宗家法了。”

“过几日,太子登基为帝,哀家听说这几日京城内外不少文武大臣私下议论纷纷,甚至有朝中重臣私下串联…”

张太后一顿,盯着跪在地上的王勉,冷哼一声。

“这些事,你可知晓?”张太后看似平淡的一问,让王勉心里一惊,这几日他确实也听到一些风声,甚至有人还给自己带话,许他高官厚禄,这几日自己家里收到的拜贴比这一年收到的都多。

但是他不敢说,也不能说。

锦衣卫唯一的主子是皇帝,可如今皇帝骤然崩逝,自己被那些大臣撺掇的这几日心思有些活泛了,就把这些事压下来了,想看看局势再说。

“臣…臣这几日也在调查此事,私下串联的朝臣中多是江西,浙东籍,有吏部左侍郎…”王勉连说了二十几个名字,小心翼翼的观察看着太后的脸色。

良久,张太后开口道:“王勉,哀家知道你是个勤勉做事的人,对皇家忠心耿耿,哀家和太子对你也是信任有加。”

“当此多事之秋,你们锦衣卫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切莫因为这个档口分了心,若出了岔子,你们锦衣卫丢的可是皇家的脸。”张太后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王勉后背顿时发寒。尤其是那句莫分了心,王勉此时的脸颊顿时煞白。

“臣必定为太后,为太子殿下尽心办差,决不让宵小之人扰了太后您的清净。臣回去之后便派出得力手下把这些串联的大臣挨个查清楚。”

说的差不多了,张太后一挥手,王勉跪着倒退几步,从侧门出去了。

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张太后起身,来到大殿,此时的英国公张辅,正笔直的端坐在客座上,手里的那杯茶已经见底。

这位历经四朝的老臣,此时已须发皆白,唯有坚毅如刀的眼神让人觉得这位为朱棣靖难立下大功的武将,英雄气仍在。

“老国公,哀家来迟了。”张太后走近后道,又看了看茶杯,蹙眉道:“混账东西,怎么伺候的,老国公是国朝柱石,怎敢如此怠慢,来啊,把那几个奴婢拖出去重打二十板子,一群不长眼的奴婢…”

“太后息怒,臣本不是来喝茶的,也怪不得他们。”张辅道。

张辅从小就在军营里跟着自己老爹张玉摸爬滚打,他的姐姐,还是朱棣的侧妃,他是朱棣的小舅子。

就是大明第一胖的洪熙皇帝也要礼让三分。英国公张辅这一脉,自永乐朝至崇祯朝,即便是党争如何激烈,就是没有人敢动历代英国公,历代皇帝也是对英国公信任有加,京营始终都掌握在英国公的手里,即便是明末魏忠贤阉党把持朝政时,魏忠贤也不敢轻易得罪英国公,可见英国公一脉实力不俗,更重要的是皇帝的信任!

故事拉回来。

“老国公,哀家知道你是个忠心的老臣,你也看到了,先帝驾崩,主少国疑,哀家一个女人,独木难支,你呢,是三朝老臣,又是皇家外戚,这要是放在民间,哀家还得称呼你的姐姐为姨娘呢…”

“臣不敢,老臣得太宗、仁宗乃至先帝不弃,以微末之功忝掌京营,臣已是诚惶诚恐…”张辅赶紧起身躬身道。

张太后虚压一下手,示意张辅坐下。

两人一时无语,张太后端起茶杯,低着头用杯盖轻轻撇了撇茶叶沫子,眼睛却盯着张辅,观察着他的脸色。

良久,张太后放下茶杯道:“后日便是太子登基,老国公作何感想?”

张辅心里咯噔一下,宣宗病重时,曾秘密召见过他,让他好生辅佐太子,可在他眼里,太子自小身子孱弱,就学后,颇为顽劣,经常被身边的奴婢怂恿干些离经叛道的事,一点也没有仁君之相,若太子继位,恐非国家之福!但是今天在乾清宫偏殿发生的事他也多少听说了,听说太后对太子颇为赞赏,莫非…嘶,电光火石之间,张辅打定主意。

起身躬身道:“臣为大明京营总兵官,身负京师内外安全,如今多事之秋,臣今晚就盯在京营,无太后及老臣的命令,一人一马不得出营。”

“嗯,京营有老国公坐镇,哀家和太子是放心的。”张太后笑着点头道。

“另外,五城兵马司那边你要兼起来,自即日起,京师全城宵禁,若有违禁者,不论何人,一律格杀勿论。还有,白天各城门口须严格盘查,对出京之人,无论何人,一律扣押,交给王勉,让他仔细甄别。”

说完,顿了顿,对张辅道:“事急从权,如今国不可一日无主,太子年幼,虽有先帝留下的几位辅政大臣,但哀家一深宫妇人也见不得自己孙儿被人随意轻视欺负。”

“祖宗家法后宫不得干政,这哀家懂。不过话又说回来,论私你我也是姻亲,自然算是一家人,这个时候哀家信的过的自然是自家人;论公呢,你们张家一门忠烈,你和你父张玉都是跟随太宗靖难有功的勋贵,对大明和我朱家忠心耿耿,”张太后一顿感情牌打出,张辅内心一暖,起身叩拜道:

“请太后安心,臣就是粉身碎骨,也必保新帝登基无虞!”

“呵呵,老国公言重了,什么粉身碎骨,你的忠心,哀家和太子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行了…你去忙吧。”张太后放下茶杯,说道。

“臣告退!”张辅躬身退出殿外。

张太后盯着张辅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仁寿宫内的灯火一直亮着,不时跳动几下,座榻前的张太后似乎一下苍老了很多,十年内,她痛失丈夫和儿子,尤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伦惨剧,折磨着她的内心,让她痛苦万分。

两行清泪,压抑的哭声,如豆的孤灯,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悲伤。

自己二八年华便入王府嫁给自己的丈夫,那时的她可谓是风光无限,再后来自己的公公起兵,她带着孩子和自己的丈夫死守北平城,再后来公公成了大明皇帝,自己一夜之间成了太子妃,再后来丈夫登基,自己又成了皇后,一时间风光无限,母仪天下,但是自己的丈夫身子不争气,只做了十个月的皇帝,扔下她便撒手人寰了,后来儿子登基为帝,亲征瓦剌,平定两位小叔子的叛乱,她又替儿子担惊受怕,现如今自己儿子又去了,留给她一个年幼的孙子,上苍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仁寿宫内的哭声越来越大,这时,门外一声呵斥:“大胆王振,私闯太后禁宫,找死。”

是自己的贴身女官苏福儿。提起王振,张太后就气不打一处来,擦干眼泪,走到门口,呵斥道:“大胆奴婢,深夜私闯本宫禁地,是谁给你的狗胆?”

王不振吓的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颤声说道:“回…回太后,是太子殿下让奴婢过来看看,担心您悲伤过度,伤了身子…”

听到是自己孙儿,张太后心里怒气减半,但是对孙子身边的太监们是一点都不放心,这些阉人,最是能媚主求荣。

“即是太子让你前来,为何偷偷摸摸?哀家看你是另有所图吧。来人,拉出去,重打20大板。打完了,扔出去。”

王不振一听扔出去,那还不如直接杀了自己,他入宫也不早了,自然门清这扔出去是什么意思,这二十板子不死也得要半条命,然后拉出宫扔到乱葬岗去,任其自生自灭。

“太后饶命,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任王不振怎么喊,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拉着他就往外托,紧接着,一声声嘭嘭的响声伴着惨叫传了过来。

不多时,女官苏福儿进来禀告,说王不振才打了15下板子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