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嘉而怔了怔，回想过往，确实少有发脾气的时候，于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严教授又问。
“……”
苍嘉而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瞬间有些茫然，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原因其实很简单，妈妈教她不要轻易在别人面前表现真实的自我，而愤怒最容易让人暴露本性。除此以外，她所处的环境——家里的氛围、她对父亲下意识的恐惧和回避——自然就让她学会了克制和压抑。
“我……从小不被允许表现真实的情绪。”她不能讲具体的事件，便只好这么简单地总结。
严教授没有对此作出评价，只是打了个比方：“一条河上筑了坝，一直被限制着，不能奔腾，有一天坝被破坏了，会怎么样？”
会决口，会波涛汹涌冲向下游。
“我明白了。”苍嘉而心里又有一块地方松动，“也像自然现象，遇到了合适的条件就被激发。还是只能由它自己发展。”
严教授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充满求知欲地问：“你听的是什么曲子？”
脑补了一下仙风道骨的老爷子听trip-hop，反差巨大但似乎又有点……诡异地和谐？苍嘉而“噗嗤”一笑。
“怎么的？”严教授佯作威严，“我听不得？”
“没有没有。”苍嘉而摇着头拿出手机，调出那个歌单，递给他看。
“trip-hop……三巨头……”严教授看着歌单介绍，轻声念了出来，“还真没接触过这个风格。”
他随便点了一首播放，《teardrop》,迷幻失真的采样与空灵飘渺的女声完美揉合，如同一片幽暗的湖突然将它温凉暧昧的水倾倒进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将两个人浸泡在里面。
严教授没说话，连茶也没喝，听完了整首歌才感慨道：“人的感受性真是千差万别啊，这样的曲子我年轻的时候还不一定能接受得了。”
“嗯……这算是非常大众化的一首了。”苍嘉而虽然没比老爷子更熟悉这些，倒也不怕露怯，“我看这首的评论，它被很多剧集使用过，很有名气。”
“哦？”严教授一脸的“愿闻其详”。
“嗯……其它的，有些我听得想吐，但又欲罢不能。”苍嘉而诚实作答。“风格都非常强烈。”
严教授挺惊讶：“这个歌单可以推给我否？人老了怕记不住。”
新手机没注册社交账号，苍嘉而想了想，让老爷子拿手机直接对着她的屏幕拍了照片。“我之前用的手机现在没在身边，等拿回来了再给您发消息。”
“行。”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阵，将近十一点才离开茶馆。乔楠非常有眼色地提前结了账，苍嘉而悄悄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跟严教授在小区院子里分别，才刚上楼，苍嘉而就接到叶知知的电话。
“嘉嘉，我下午三点的飞机，现在在收拾行李，记得让张姨做几道好菜啊！”知知的声音充满元气，既是因为得到了一周的假期，也是为了能见到好朋友而开心。
“啊！好……”苍嘉而没想到她直接就要过来了，然后猛地反应到自己现在出行不便，不好去机场接人。
“你不用来接我，让司机和保镖跑一趟就行。”叶知知太了解她，主动提供解决方案。“我们晚上见啦！么么哒！”
“嗯！等你！”
跟严教授聊完，心情本就轻松了不少，再想到很快就要见到好友，苍嘉而脸上露出了明朗的笑容。她这会儿已经被乔楠推进了门，一抬头，视线跟客厅里正在打电话的荣霄飏对上，笑容忽地就凝固了。
她完全没料到自己会是这个反应，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荣霄飏一怔之后别开视线，径直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心头瞬间掠过一阵黑色的情绪，苍嘉而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
严教授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一切都是自然发生，随它吧。她谢过乔楠，自己推着轮椅进了卧室。
很快就要到午餐时间，她也不是没胃口，但想到刚刚发生那样莫名其妙的尴尬情况，一会儿又要同桌吃饭，她就宁愿睡觉。
这一觉睡得勉强，不到两点就醒了。荣霄飏不在，留了条短信给她：[叶知知晚上到，我先回去了。]
苍嘉而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又难受。她不明白跟荣哥哥之间到底怎么了，但对自己又无可奈何，只好简单粗暴地自我说服，他不在其实对双方都更好一些。
她让张姨给知知做几道好菜，另外转告司机和保镖，到时间去机场接知知，然后随便吃了点东西，下午剩余的时间就交给了那部动画剧集。
这一次傅医生过来，她终于没错过了。亲眼看着护士给她换药，露出脚上的伤口，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阴影的。
“愈合得不错。”傅医生点了点头，神情中带着点“看见学生交了满分作品”的欣慰，“继续保持。”
多亏了张姨的照顾……这么一想，苍嘉而突然从自我的世界中抽离，发现回来以后自己几乎没关注过个人生活琐事。最直接的例子就是洗澡，她脑子里好像没有这回事，一直都是普通地早晚洗漱，她也没有感觉身上哪里脏……她摸了摸清爽的头发，这只能是张姨在默默付出，多半是趁她睡着的时候帮她打理了。
她发着怔，一时顾不上答理傅医生。
傅医生看着她，出言打断她的恍惚：“虽然飏飏说你现在不接受心理干预，但你真的不打算找人聊聊？”
苍嘉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杨杨”是谁。
“我上午找人聊过了，是一位老先生。”她抬头回望傅医生，“我没有封闭自己，只是不想做任何勉强的事。”
傅医生像是有些讶异：“心智原来这么早熟的，那确实也不用太担忧了。”
她顿了顿，又说：“这么一对比，倒是飏飏好像更需要关心。”
苍嘉而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对荣哥哥使用这样的昵称，多少有些好奇。荣哥哥小时候在老家，连母亲都很难见到，为什么傅医生会跟他这么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