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如妖，她想。在不知时日的妖怪们眼里，世上变得最快的就是人类。短命的种族，几十年如同流星一划而过，仿佛早上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豆丁，晚上就成了缺牙驼背老眼昏花的将死之人。一旦与他们产生羁绊，就要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人世，妖怪们可能要痛苦很多年。
可即使是这样，妖怪们还是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惦记着短命的人类，花很长的时间寻找失去联系的那个人，然后得到一个“原来已经不在世上了啊”的答案。
果然是……又温暖又怅然。
她看得认真而投入，一句话都不说，只偶尔换个姿势。这样的她，整个人的气息都平静了，是回家以后最安宁的状态。
荣霄飏看她的时间比看片多，却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这么看着、陪着。
全季两百多分钟，从七点多看到将近十二点，苍嘉而沉浸地忘却了现实世界，结束时甚至感到不舍。
她的情绪毫无掩饰，荣霄飏一眼就读出了她的意犹未尽，于是问：“还看么？”
“看，从第一季看起。”她从底部的列表里找到第一季，点开了。
“但是荣哥哥你可以不用陪我。”她转过头来看着他，“耽误你四个小时，工作又要扎堆，觉又不够睡。”
昏暗的投影光下，他的脸不那么清晰，却反而更加突出五官的优势。她忽然完全站在第三人的视角看明白了他的帅气，就像她偶尔会在视频网站上刷到的那些头图照片，定格的瞬间留住了惊为天人的美。
她一直知道他好看，但这一刻才意识到，他原来可以好看成这样。
“这部动画我之前没看过，没想到这么治愈。”他语气温和，带着点轻松，像是也卸掉了某些担子，“下次换你陪我从第一季看起。”
她微微一怔，点点头：“好。”
他起身回书房，选择的路线也是离她最远的。
她默默地看着，在他拐弯进过道时又追加了一句提醒：“不要熬夜！”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应了句“知道了”，然后关上了书房门。
切到第一季，苍嘉而也没有看太久。回来以后她总是容易犯困，大概是被绑架的消耗太大，身体在自动调节。她打了个哈欠，想起跟老先生还有约，睡不饱到时候精神状态不好，对人家也不礼貌，于是不到一点就洗漱完毕躺到了床上。
夜深人静，她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荣哥哥进书房以后一直没出来过，她便又给他发短信。
[我要睡了，你呢？]
话是问的，语气是命令式的。
[一点半睡。]他回。
[那我等你到一点半。]她面无表情地发送消息。
屋里隔音没那么好，他有没有回客卧是能听得见的。
他没回复，但只过五分钟，她就听见了他离开书房去洗漱的声音。
她的脸色缓和了些，想了想，又发了条短信。
[我跟那位老先生约了明天早上在楼下见。]
过了十来分钟，他的脚步声进了客卧。
[躺下了。明早乔楠会过来。]
[嗯，荣哥哥晚安。]
乔楠清晨六点就到了，苍嘉而听见客厅门响，也就跟着起了。
张姨见她起来有点惊讶：“不多睡一会儿？”
苍嘉而摇头：“可能前两天睡多了。”
她在张姨的辅助下洗漱，然后吃好了早餐。荣霄飏没起，等她差不多要下楼了才从客卧出来，看着却不是睡眼惺忪的模样。
他是早就醒了但故意错开时间？为什么？
这个问题，苍嘉而的脑子拒绝回答，她只说了一句“我去见老先生了”，便让乔楠推着轮椅出了门。
宾城的冬日难得有阳光，头天见到老先生，正是最常见的大阴天，但这会儿，湛蓝的天空一瞬间让苍嘉而感觉到有些不真实。
老先生已经在步道上等着了，见到她来，笑着说选了个好日子。
“谢谢您愿意见我。”苍嘉而满眼诚挚。
“人老了闲得很，总想着发挥余热，能帮到年轻人求之不得。”老先生边说边引着她们往大门走，“昨天我到附近的小公园转了一圈，里面有个小茶馆，说是早上九点就会开门，我们现在散步过去，走到那儿也差不多了。如何？”
苍嘉而点头：“听您的。”
三个人便慢慢地出了小区大门，顺路右拐，跟着老先生往小公园的方向去。
路上苍嘉而得知了老先生的身份，姓严，早年在国内，是某名牌音乐学院的教授，退休后为了照顾移民国外的女儿女婿一家，帮他们带带小外孙女，每年有大半时间在U国。
“这阵学校有事找我，回来了吧就顺便访访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严教授笑得爽朗，“这缘分实在难得。”
这么一讲，苍嘉而也觉得有些神奇。她大部分时间在学校，就算回来了也不会在小区里晨练，不是受伤了待在屋里觉得憋闷，她根本不会想下楼散步，却偏偏就是在这时候跟老先生重逢。
“可能就是老天的指引吧。”苍嘉而笑了笑。
“你腿受伤……跟网上的事有关？”严教授突然问。
苍嘉而有些惊讶，抬头看他：“您知道网上的事？”
“与时俱进，我也经常网上冲浪的。”严教授朝她眨了眨眼睛。
苍嘉而菀尔。“腿伤……跟网上的事没有直接关联，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毕竟吕忻欣跟她走得更近一些，就是从网暴开始的，而那些影响了她的观念和决定的对话，也是在这个基础上发生的。
严教授扬了扬眉毛：“事情看起来还挺复杂。”
苍嘉而默认，顿了顿又说：“您知道网暴的话，也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严教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好，腿伤的事我不打听了。”
有背景的孩子，遇到的麻烦通常也不会简单，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谢谢。”苍嘉而向他低头行礼。
不讲自己的事，又想得到过来人的指点，这多少有些任性，她感谢严老先生的不计较。
严教授手一挥：“不用那么客气，咱俩有缘，有缘就不要在意这些。”
前面就是公园大门，他大踏步进去，乔楠推着苍嘉而跟上，迎面一阵植物的清新凉意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