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柳西村离镇上不远，算是普柳川上典型的村子。
路两旁的柳树长的比别的地方似乎更好，不时会看见参天的大柳。而路旁的柳树会向人争地，而柳西村人为了柳树倒让了一撂地。虽是冬天了，可见着这一行行的柳树，还是会让你想到夏天时那种遮天绿荫。
几人说笑着就到了村子。没想一下车居然碰见莫船、丽丽和春华他们。而让连舟更惊讶的是他们三个还和刘斌在一起。看样子，他们刚吃完面，正从村子走出来。
这一见面自然热闹，相互握手问好，好多人是有些年头不见了，特别是同魏林科和李广胜。打完招呼后，连舟问，你们是到这村子四处走走，还是回阳中？回阳中的话，我办公室门开着，你们在房子等，我们吃完就回来。
莫船还没说话，丽丽说，先不去阳中了，我们就在四处走走。你们吃饭不会久的，完了可以找我们。
莫船也就附和说，对，先到四处走走，好久没来阳湾了，更少在这些村子走。连舟就说，那好，你们就先转着，我陪领导吃个饭，过后就来找你们。
愚同没有表现的更热情，只同他们礼貌的打了招呼。然后他们去吃饭，莫船他们就又向前走了。
碰见刘斌，在他们三个也是很惊讶的。他们刚来坐到席里，刘斌就一个人进来了。赵老师很自然地把刘斌引到他们这，让坐在一起。
倒是刘斌见到是他们，表现的比他们更热情样，同他们握了手，就朝着莫船说起青鸟培训。也问了唐丽丽和方春华的情况。听说方春华在高新教育局，就也提了几个他认识的熟人。然后就夸他们三个干的好。特别说莫船和丽丽有勇气能自己干一番事业，不似体制内出了力，不见得有什么大收获，还是自己给自己干的好。
三人对刘斌的情况不是很了解。倒也不好冒然说什么。好在这面和汤上的也快，大家也就互相让着吃起了臊子面。
莫船老家普柳川的臊子面，同周围地方的做法还有不同。大锅熬制，臊子底菜，飘菜应有尽有。更不同的是粉面汤，有种粘稠感，不全是汤样。每碗的汤不多，只半碗，把面挑入后，这面与臊子汤菜就混为一体，吃起来特别有味。
这一吃面，就连唐丽丽都夸这过事的臊子面就是好吃。就由这好吃的臊子面，说到赵老师优秀的儿子和他的博士儿媳。一顿饭吃的大家倒还舒服。
吃完，往外走时，没想碰到魏林科、愚同他们。要说这赵老师也是的，是把当年阳中的老领导叫齐了。他们在时的三任校长魏林科、李广胜、刘斌全到了。看得出赵老师有热情的一面，也有为自己博士儿子高兴的一面。
刘斌也同大家打了招呼，但他还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样，话不是很多。出了村子，刘斌还是跟着他们，说了一阵话，刘斌看他们三人似乎对他说的话没多大的兴趣，多是刘斌问，他们答。
刘斌就说他要回趟老家的，于是三个人才同刘斌分开。
来时，丽丽开了车，她先接了春华才来拉莫船的。春华对去不去倒不是很热心。赵老师人好，但同方春华似没有什么关系。唯记得自己结婚时，他人没去但还是随了礼。只这次赵老师没有专门叫春华，春华觉得礼还是要随的，只人去不去却拿不定主意。让丽丽劝了下，说，全当到阳湾去转转，于是也就来了。
现在三人走在这田间小路上，看着不远处阳湾开发区满眼的高楼、工地和厂房，倒底是与过去不同了。春华说，才十几年时间，就变得有些陌生了，不知百年后，会是啥样子。我虽说爱回老家，可老家也早不是过去的样子。这里的变化是挨着大城市，可我们方家庄也变得让我陌生了许多。
唐丽丽说，又感慨了，社会要发展，总要变化的。要说最大的变化，也不是这建设，而是人。我们浅水湾村已没有几个人了，每次回去总有那种让人压抑的萧条。
莫船说，这就是发展了。我们能有这感叹，那是我们长在农村，现在工作生活在城里。这就会让我们有一种欣赏的眼光看农村了。不可能咱们到城里发展，还让一些人留下来坚守农村，还让农村保持它原有的古朴样子。农村也要有希望的，那希望就是发展的和城里一样。如果发展不了，那就只有离开了。
方春华看了眼莫船说，就你会说，啥事让你一讲，就全是别人不对了。对了，我听说你给你们村修了莫家祠堂。
莫船说，村上有这想法又钱不够，让我资助了些，倒变成我修的了。我知道修这东西，也是想将大家的根留住。
唐丽丽说，想留住，就说明已经留不住了。莫船说，对呀，留不住了。三人就一路这般聊着在这冬日的小路上走着。
唐丽丽说，想不到今天见了那么多人，到底都老了，不过现在回头想，咱们那时实在是有些热血了，干嘛生那么大的气呢？看看这几个人，当年也英气了得，觉得都可以改变世界的，现在让时间也都变老了，都随和了，想想也都普通人的，可当初却会是那样。
方春华说，谁又不普通，不平凡呢？他们看着咱们怕也感慨万般。世事到底是轮着转了。
莫船说，细想想，咱们都没有逃出这俗世的生活。当年的各种努力，总以为可以摆脱这俗世的生活的。
唐丽丽说，人本就是肉身的，怎么能摆脱呢。你看那不是咱们当年家访时常来的柳西小学吗？他俩一看果然是当年的柳西小学，或许是周围的房子盖的高大了许多，倒显得校门小了些，也有些许破烂。
柳西小学算当年的大校，他们在阳中教书时，好多学生来自柳西，不时他们会到柳西来家访，对这小学也有极深的印象。
几人站在校门口正看时，一个老师走了出来，他们还没认出，倒见那老师叫了莫船的名字。细看时，莫船才认出是自己当年初中的一个陈姓同学。
问时，知他上了陈师后，一直在北山教书，在哪娶了妻子，就一直没有调，这几年才调回来，呆在柳西。问起柳西小学的近况。那老师说，也没多少学生了，一百多人吧，好在六个年级还都全着。
莫船说，这人少多了，当年可快近千了。陈姓同学说，这已算好了，北山的小学基本没人了，现在人数能在百人以上的小学，都是大校了。柳西村虽大，可走的人多，走不了城里的，也多到镇上读书了。能留下的多是走不远的。
春华说，柳西村离镇上又不太远，怎么人还跑呢？
陈同学说，再近也是农村呀，不跑留在这里能干什么？
方春华又说，高新区发展也快的，阳湾更是，建了那么多工厂，还留不住年轻人吗？陈姓同学说，高新区发展是快，可也没什么太能留住人的事。这发展就是卖地么，地卖了，还留在村上干啥？年轻人走了，孩子也就带走了。现在莫说学生离开了农村，老人们也是，我看这发展就是不要农村了。
听陈同学的意思，倒是不看好这发展似的。正说时，连舟来了电话，接了。几个人同那陈老师打了招呼也就走了。
想想这发展倒不是人人觉得好，就如同在他们心中，有时想来阳湾的好也还在过去。可谁是这发展的受益者呢？
唐丽丽边走边说，咱们也算吧。没有城镇化，那里能有人的聚集，那里能有房地产的繁荣，城市的扩张，交通和商业的发展，也就不会有学生的暴满和教培市场的火爆。咱们都是得利者呀。事实上没有高新区的发展，春华姐两口子就到不了城里。
方春华说，就丽丽会说，可也是这个理。过去虽在关府市边上，以为很近了，可还是远，即使再近也是在农村的。真没想到，一个高新区的设立，把过去不敢想的事全变成现实了，要说我是应感谢这发展的。
莫船说，你们说的都对呀，我也是没有想能干教培这行业，可居然辞职后，又以这种方式参与到教育中来，真是想不到。要说原因，也就是这发展了，咱们也算这时代风口上飞起的猪了。几个人就这么感叹着与连舟他们会合。
与大家见了后说不去阳中的，可还是转着走着，沿小路到了镇上到了学校。
这阳湾镇这些年变化的确是大了不少，因了交通，工业的发展，已新修了好几条大街，建了好多小区。整个镇子的规模是赶得上一些县城了。而且比好多县城更有气势和前途。
与整个阳湾的巨大变化相比，阳中的变化其实倒小了。虽然从校门到校园都有了整修。可同许多高大上的新学校相比，还是落伍了。
说起这些时连舟说，是呀，再怎么建设，也还是在原址上修修补补的，比不了新修的。听说阳湾发展的好，许多投资教育的人也看到了，我听说一所高标准的私立学校正在立项，叫什么博立学校。
听到连舟这么说，李愚同接过话说，叫博立文华国际学校。是省城的博立集团和有名的文华中学合建的。算我们常说的强强联合吧，这如果建成，可能会是关东最好的学校了。听说要投好几个亿。大家就说真是大手笔。
李广胜说，学校好建，可学生在哪呢？阳中也有一千来人，哪有学生呀？愚同说，这建成了，可不只在关东招，要面向全市的。建这学校也是为了更好的拉动高新区与阳湾的开发。省城到关府的高铁马上就要开通了，而全关府地区就两个地方有高铁站，一个就是咱阳湾。这阳湾的发展后劲还大着。
大家听后就说，那阳湾，甚至整个关府的教育格局就要改变了。又有人说，能改变什么，建成了也是私立的，能不收钱吗，能少收钱吗，阳湾能有多少农村子弟上得起，还不是一所贵族学校。
魏林科听后也说，不论怎么建学校，可学生数总是固定的，关府市没多少外来人口，这里学生多了，别的地方就少了没有了。如同现在的关府市摊子越铺越大，你都不知中心在哪，看着是这里繁华了，可那里就萧条了。
李广胜也说，现在农民压力大，要在城里买房，农村的房还不能丢，还要盖的好，这一辈子就全为这些事了。
白发省说，现在不光为房子，还有上学，看病，什么都贵了，要不贵怎么能逼着你挣钱呢？这发展就是不能让你过老婆儿子热炕头的日子，要你动起来，停不下来，忙起来。所以要不断地刺激你，不但贵还要让你觉得好。比如好医院，好学校，好车，好房。让你要觉得大医院看病就是好，上辅导班就是有用，到好学校上学就是光荣。
周连生说，好东西就是贵，让你要觉得好，还又买不起，花费不起，所以人就焦虑。可咱们都搞教育的，辅导班真对学生有那么大的作用吗？一所好学校真的是那些高大上的建筑，高学历的老师吗？公办学校真的不如私立学校吗？私立学校说的那么好，最终还不是为了钱吗？教育这事真的能交给想挣钱的老板吗？
李广胜说，上辅导班有作用没作用不说，可现实情况是，学生不去辅导班让学生干啥？不说城里学生，就乡下学生，也没什么农活的，又把公办学校绑的死，只有让培训班成了学生的收容所了。
周连生说，我看也是钱的问题，家长们总觉得自己花了钱就是好，在公办学校不花钱就觉得老师不用心。说教育被市场化了也没错。看看遍地的培训机构、越来越多的私立学校就知道了。教育和学生成了一块大蛋糕，都想来咬一口的。
莫船听着大家的议论，知道教育存在的问题，是很多人能看到的，可怎么才是好呢？
只是人倒底是多了，又多是领导，相互间说熟吧也熟，可也到不了推心置腹的地步，而且这种情形下也不可能推心置腹。所以莫般能感到在大家议论时，看似闲聊也有克制。就这样，大家见什么说什么的到了阳中校园。
一到校园，又是许多夸赞连舟的话。想想，在这校园中，这些人都曾拼搏过奋斗过。只当年好多奋斗的事，如今想起来怕有许多别样的味道。
只这几任校长相聚一校倒也是件有趣的事。只连舟的办公室也坐不下，魏林科们就跑到认识的老师处闲聊。愚同倒没处去样，几人只好呆在连舟处。
按说他们五人应是最有话说的。可现在相互倒不好说什么似的。闲聊起来，也尽可能的不往教育上扯，只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或说说当下阳湾的发展或某个熟人的事。一直到又要坐席了，才回了柳西。
连舟的讲话很是热情，照顾到了方方面面的人，给足了愚同和几位老领导的面子，也夸了赵老师和他优秀的儿子、儿媳，算得上一个皆大欢喜的讲话。
由这简单的讲话，莫船知道连舟已对体制及世俗很通透了，这种功力没有数十年的浸淫与研究是做不到的。只是看着宴席上的种种热闹，莫船知道，这可能是这些人最后的相聚了。可把这些人聚在一起的却又是一个普通的教师，而不是别人。
但这种相聚虽然热闹，但仍然挡不住那种莫名的淡漠漫延在每个人的心头。席间相互的敬酒有、客气有、夸奖有、感激有、但就是少了那份默契里的深情，时间无形中改变了很多。每个人在岁月的洗礼下变得随和而豁达了。
大家看似都想坐下来与对方好好谈谈，可又都不知如何开口。敬酒时，大家对他们几个也极尽夸赞，提到莫船的青鸟，连他们自己都感到骄傲样。可刚刚大家对培训学校还一片质疑。莫船只能把更多的敬意放在酒中，尽可能去回想当年这些人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帮助。
所以连舟虽有挽留，但每个人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吃完后就又匆匆走了。他们几个也是，春华和丽丽也似没多少留恋的拉了莫船回了关府。
走在路上见春华一直不说话，莫船问，春华你咋了，有心事？还是看了阳湾想起过去？
春华应了声说，也没啥，只觉得都淡了。那些人，那些事，不论爱恨，都淡了。现在看什么都没了，只有遗忘在。
丽丽听了，似自言自语般的说，是呀，到底是过去了。几个人也就有些无话向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