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大年三十,赵府里里外外都挂上了红灯笼,想回家的侍从们早在二十五那天便尽数领完赏钱回了乡,府上还剩的都是每一年都会留在府中的人。
“将军回来了!”
门口传来青岑激动的声音。
赵父和赵母本就在前厅等候,闻言,不顾俊安的阻拦,便要起身去大门口迎接。
他俩刚走到前厅屋檐下处,便看到一身戎装的赵海宁骑着马意气风发地进了府。
“爹爹,娘亲!”赵海宁激动地翻身下马,顺手把缰绳交给青岑,尔后快跑几步,“这么冷的天,怎不在里屋呆着,快些进去吧。”
她的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欣喜,又有几丝担心。
当年事后,赵震文便以身体为由告老还乡,当今圣上十分理解,并未有所为难,反而还力排众议,让天赋非常的赵海宁接了赵震文的班——当然,并非是“镇北将军”这个名头。
这些年来也并无战事,自然也无立功的机会,所以赵海宁只是个普通将军。
“嗐,人嘛,总得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不然老是蜷在那屋子里,骨头都坐松啦!”赵母为赵海宁悉心地取下肩甲,交给旁边的俊安。
赵震文看着日渐成长起来的赵海宁,不禁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宁儿也长成大姑娘了!”
赵海宁笑道:“爹爹,这话你都说了有七八年了,便没点新意吗?”
说罢,一家三口并着青岑、俊安都开怀地笑了。
众人便一边往里屋走,一边说话。
“宁姐姐回来了吗?”
刚转过回廊,便看见曾静姝手里捧着一袭大氅,领着杏栀,一边回头问,一边急匆匆往前赶。
赵父赵母都心照不宣地放缓了脚步,只让赵海宁往前走。
赵海宁也不扭捏,对曾静姝笑着打招呼:“巧月,我在这儿,你往哪儿看呢?”
曾静姝闻言,忙猛地转过头,这才发现她俩已经快撞上了,又赶紧刹住脚步,但还是免不了身子向前倾,眼看便要向前扑摔在地上。
赵海宁见状,立马上前两步,稳稳接住了她。
曾静姝的脸颊一下子红透了,咬着嘴唇,小声道:“宁姐姐,我想着外面冷,给你送衣服来着,我……我是不是又没做好?”
赵海宁笑着摇头。
虽然曾静姝比自己大两岁有余,但她总是叫自己“宁姐姐”,想让她改也改不过来,索性便随她去了。
可这唯唯诺诺的性子,要什么时候才能改过来呢?
哎,罢了,今日过年,巧月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日后有自己护着她,还有……
还有……
赵海宁忽然想到赵海诚,默默叹了一口气,伸手把曾静姝手上的大氅接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披上。
“对了,二哥呢?”
曾静姝对着赵父赵母行过礼后,又转过身来,回答赵海宁的话:“在厨房,程伯和连兆在帮他打下手。”
赵海宁点点头,“今年这么早?”
她说着,抬头看向檐外的天色。
本想看一看时辰,但只见一片晶莹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下来,悠悠落在院中的兰草上,瞬间化成水滴。
“下雪了。”曾静姝先道。
她刚才顺着赵海宁的目光看过去,自然也看到了雪花落下的景象,情不自禁地开口。
话毕,众人的目光都投向廊外。
赵母望着满天飘落的大雪,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道:“瑞雪兆丰年,瑞雪兆丰年啊……该团聚了才对。”
此话一出,众人又陷入沉默。
他们都知道这说的是谁。
——赵海诚。
他自八年前随太子——现在已是陛下了,入京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
只有偶尔收到的各地寄来的小玩意表明他还想着家里。
可是他为什么不回来呢?
赵海宁和赵海仁都不理解,也询问了父母很多次,但最后得到的都是沉默。
无尽的沉默。
“诚儿也大了,他想回来,自然会回来的。走,咱们先去看看仁儿他们。”赵震文的话把各怀思绪的众人拉回现实。
他们便朝着厨房走,只是这一路没人再说话了。
曾静姝对这事更是不怎么了解,她只知道她本是跟着大哥曾休宇一起住,可忽然有一天,大哥不见了,家里来了几个侍卫模样的人,说要护送自己去赵家。
她当然高兴,可也不忘问大哥怎么办,侍卫们只说大哥自有大哥的去处,让自己不用操心。
然后她便来到了这里。
或许宁姐姐的大哥和自己的大哥一样,自有去处,才会离开的吧?
如此想着,便到了厨房门口。
一开门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气与香气,赵海仁站在热气正中,热络地颠着大勺。
他自京城回来之后,便开始潜心研究各种菜式,还不知什么时候与倾月楼的少东家通上了信,两人热火朝天地讨论各种菜的做法,不亦乐乎。
赵海仁察觉到门被人打开了,用脖子上搭的汗巾抹了一把额头,将锅中的菜倒入盘里,这才抬头看了看来人。
在看清楚之后,他的脸上马上绽开了笑容,“爹、娘、妹妹、静姝,你们怎么都来了?都要来帮我?”
程伯和连兆也从灶台后探出头来,微微躬身,算是给大家打了招呼。
程伯看起来还是和八年前没什么两样,只是眉宇间的皱纹深了些。
赵海宁笑道:“好啊,你要我们怎么帮你?”
赵海仁也笑着摆摆手,“罢了罢了,一会儿越帮越忙!还有个炖菜便可上桌了,你们且先等着去吧!”
顿了顿,他又道:“今夜还是与往年一样吗?”
这句话的声调比前面低了不少,大家也都听出了他的意思。
他是在问:赵海诚回来了没。
见到大家躲闪的眼神和略有失望的表情后,他又忙道:“我知道了,你们快去吧,只把俊安留给我布菜便是。”
众人便又退出了厨房,只见这时外面的地上已经被铺了薄薄一层雪了,稍矮些的草已被盖住。
雪越来越大,几乎要挡住人的视线,连听力也似乎有所影响。
赵海宁忙将身上的大氅取下,给曾静姝披上,又往赵父赵母怀中各塞了一个手炉。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迅速地黑了下来,周遭的温度也骤然下降得厉害。
赵父赵母与曾静姝都想开口,赵海宁却抢在他们之前说:“你们先去饭厅,恰好身上这盔甲穿着也透风,我回房换身衣服再来。”
众人这才作罢。
赵海宁朝他们略一点头,便疾步向自己院中走去。
一路上只能听见自己踩雪的“吱呀”脚步声和微微喘气的声音。
行至半途,赵海宁却忽然又听到了另外一种有节奏的声音。
“砰,砰砰,砰,砰砰。”
似乎是有人在敲门。
错觉吗?这么晚了,又是年三十,会有谁来呢?
她停了下来,霎时间耳朵里只剩下“砰,砰砰,砰,砰砰。”
又好像一下一下敲在赵海宁心上。
她心里冒出了那个似乎不可能的可能。
赵海宁连忙回头,朝赵府门口奔去。
大雪染白了她高高束起的长发,也染白了她的肩头。
当她穿过风雪站在赵府门口时,她不住喘着气,双手也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门的那一侧又响起了声音。
“砰,砰砰,砰,砰砰。”
这次她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没有!
赵海宁忙抹了把脸,满怀期待地把门一下子拉开——
“新年好,赵将军。”
映入眼帘的是李温泽百年不变面无表情的脸。
……和他身后提着大包小包礼物的善祺。
她怎么忘了这茬!
李温泽只要有空,几乎每逢年节都会亲自到赵府来登门拜访,并且每次来都是带着各种稀奇药材,说是给赵震文补身体。
若是推辞不要,李温泽能干出来把东西往院子里丢了就跑的事情来,所以赵家不得不收。
现在赵府的库房里还有大前年没吃完的人参。
今年他又带了……
赵海宁定睛一看,发现李温泽和善祺身后竟然有一辆马车,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又是一车的东西。
就连车上的车夫也是左手一个礼盒,右手一个包裹,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包住了。
还好他穿了一个斗笠,不然都腾不出手来抖雪。
赵海宁如此想着,恍然发觉自己把李温泽晾在一旁晾了太久,忙慌张道:“李……李将军,失敬失敬,我一时有些晃神,新年好,快些进来吧。”
李温泽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问道:“为什么晃神?”
赵海宁愣了一下,“嗯?”
顿了顿,她想:李温泽这些年似乎也在寻大哥的踪迹,他说最近一次看到大哥还是在前年藏书阁修葺时远远望了一眼,一扭头便找不到人了。
想完,她便没有把自己以为敲门的人是大哥这件事讲出来,免得在过年时还勾起人家的悲伤情绪,只道:“刚才还和爹娘提起你呢,你刚巧就来了。”
李温泽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提起我?好,走吧。”
他说着,眼神朝后面车夫的方向瞟了瞟。
赵海宁也担心车夫淋太久的雪,忙叫道:“你也快过来吧,咱们一起吃饭,暖暖身子,若是冻着了便不好了!车上的东西我一会儿叫人来搬,放在这门口,不会有人拿的。”
说完她便接过善祺手里的东西,转身为他们带路。
李温泽却忽然冷不丁冒了一句:“你输了。”
声音里竟有些欢喜。
这听得赵海宁一头雾水,刚想问是怎么一回事,便又听得另一个也带着笑意的声音回道:
“是啊,元瑞赢了。”
这声音无比熟悉,不就是……
赵海宁蓦地愣住,泪水忽然溢满眼眶,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身。
赵海诚带着荣轩站在李温泽身旁,取下斗笠,甩了甩头发上化开的雪,笑道:
“小妹,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