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按剑而行,目光扫向酒馆内的那处柜台。柜台因为先前的打斗早已变得一片狼藉。算盘珠子、酒坛碎片以及账本纸张散落一地,混乱不堪。
她凝视了片刻,猛然拔剑出鞘。一道剑气挥出,向着那片狼藉的酒柜呼啸而去。
“哗啦”一声,剑气所到之处,算盘珠子被击飞到处乱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账本纸张也被剑气裹挟着四处飘散。
裴淮瞻眼见剑气朝着自己这边袭来,一时顾不得多想,从柜子后面飞身而出。“月归”剑出鞘,剑身寒光一闪,迎上了那道汹涌而来的剑气。
“铛!”的一声巨响,两气相撞之处,激起一阵强烈的气流。裴淮瞻只觉手臂一阵酸麻,强大的剑势透过剑身直传至体内,他踉跄得后撤了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待他再度举剑时自己的右手竟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裴淮瞻心中大骇,只此一剑便可看出此女实力犹在自己之上。此人究竟什么来头。
“保护大人!”变故突生,随着一人大喝一声,一众护卫们迅速散开,将女子围在中间。手中的兵刃齐刷刷的出鞘,皆指向裴淮瞻。
女子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稍稍退下。她看了眼裴淮瞻手中的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把剑你从何而来?”女子问道。
裴淮瞻横剑于胸,冷声道:“与你何干。”
女子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笑容中却透着说不出的冷意。“我再问你一遍,这把剑你从何而来?”她的声音清脆,却有一种别样的压迫感。
裴淮瞻回答道:“吃桃子送的。”
女子蛾眉轻挑,脸上浮现几许怒容。“你若如实相告,我保你平安无事。”
裴淮瞻叹了口气,自己这回实话实说,可她却不信。这又怪的了谁。
此时已有人点燃了火把,漆黑的酒馆内终于亮堂起来。借着火光,裴淮瞻终于看清楚那女子的样貌。
只见她面庞白皙,唇红齿白。鼻梁高挺,朱唇轻抿。端的是位绝色美女。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不怒自威。若非眼角边流露出的些许皱纹,光看长相必然会误以为她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
裴淮瞻只看了一眼,便不得不赞叹此女果真是风姿绰约。她若再年轻十岁,只怕也就云昭能与她一较高下了吧。
惊艳归惊艳,裴淮瞻嘴上却不留情的说道:“随你,爱信不信。我还未问大婶子你是谁呢。”
“嘶……”人群里,一众护卫们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女子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眼角的皱纹似乎都因愤怒而微微颤动。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让周围的人下意识的后撤了一步。
护卫们瞪大了眼睛看向裴淮瞻,眼神从一开始的充满敌意逐渐变成了……同情。
这小子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莫非是活够了?
“唉……”
躲在柜台下面的穆云昭忽听身边也传来叹息声,扭头一看,只见叹息声是裴俊发出的。
“你-找-死!”女子勃然大怒,杀意尽显。手中的剑竟隐隐发出嗡嗡之声,似也在应和主人的愤怒。
裴淮瞻见她双目赤红,杀气腾腾,心中顿时一紧。乖乖,不就是唤了她一声“大婶子”嘛,这反应未免太激烈了些。
“住手。”正当他准备拔剑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回过头去,只见穆云昭搀扶着裴俊从柜台后面站了出来。
“爹?”
穆云昭搀扶着裴俊缓缓走到女子面前,微微欠身行礼。裴俊轻轻拍了拍穆云昭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
“阿萍,别来无恙。”裴俊看着面前女子,展颜一笑。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奉萧兴平之命,秘密从京城一路南下的御龙卫总指挥使慕容萍。
听到这许多年未曾听到的称呼,慕容萍眼中的杀意逐渐退去。她紧紧盯着裴俊的脸,半晌,手中的剑缓缓垂下,最终收入鞘中。
“行翌,别来无恙。”慕容萍回应道。
裴淮瞻心中暗自诧异,闹了半天,原来老爹与这位大婶子认识。
…………
“他是你儿子?”
“嗯。”
“他真的是你和霜华的儿子?”
“嗯……”裴俊再度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篝火旁,慕容萍上上下下,反复打量着裴淮瞻。眼中透露出深思与不可思议。
裴淮瞻被她盯得浑身发毛,走也走不得,只得像只鹌鹑一样坐在那。
不知怎的,他从慕容萍的眼神中看出一抹淡淡的失望。这种感觉就仿佛娘十月怀胎,结果生出这么个玩意儿出来。
慕容萍收回目光,看向裴俊,幽幽地说道:“都说儿随娘。可他除了样貌外哪点像霜华。霜华当年才情出众,名冠京师。结果怎么生出个这么嘴欠的儿子。”
裴淮瞻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心中满是惭愧。身旁的穆云昭见了,强忍住笑,不住的低声安慰他。
裴俊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霜华英年早逝,我又忙于诸多事务,疏于管教,才养成了这般性子。淮瞻,还不跟你萍姨赔个不是。”
见老爹给自己台阶下,裴淮瞻立马朝慕容萍拱了拱手,歉意道:“小侄适才言语鲁莽,冲撞了萍姨,这厢给萍姨赔礼了。”
慕容萍轻哼一声,却也不再多说。她转头从篝火上拿起一根木棍,随意拨弄着火堆,火星四溅。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只有火星偶尔飞溅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慕容萍将目光从裴淮瞻又落到了穆云昭的身上。
“这位姑娘看起来有些面熟啊。”
穆云昭微微含笑,颔首道:“常州穆云昭,见过慕容姐姐。”
这一声“姐姐”听的慕容萍极为受用。对穆云昭的好感也不禁提高了许多。她仔细一思量,继而明白过来。常州人氏,姓穆,“云”字辈的,果真与自己是堂姐妹关系。
“多年未见,小七竟也出落得婷婷玉立,出落成了大姑娘了。不知令尊身体近来可好?”
穆云昭惭愧道:“实不相瞒,小妹出门在外已有一年半载,还未回家见过父亲。”
慕容萍点点头:“无妨。他日回府,记得替我向老爷子问声好。”
裴俊沉凝良久,终于开口问道:“阿萍,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慕容萍看了裴俊一眼,缓缓道:“此次陛下招你入京,许你要职。有些人见不得你风光,明里暗里给你在途中使点绊子。萧老爷子坐不住,便让我亲自接你,没想到在这里碰上。”
“当初前往扬州的虞世璠他们……”
“也是我派去的。未曾想消息走漏,白白折了我三名弟兄。好在你自己也留了个心眼,请来穆家出面相助。不然如今你已成了孤魂野鬼了。”
裴俊苦笑:“借你吉言了。今日若不是淮瞻及时赶来,我这条老命便要交代在自己结拜兄弟手中了。”
对于皇甫逸的事,慕容萍也已听说了。只是她与皇甫逸并无交集,因此无意追问太多。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见你安然无恙。今夜过后我便亲自护送你回京城。在那里,有许多人想见见你。”
“见我?”裴俊笑了笑,感慨道:“离京六载,不知京城如今是何种景象。想想还真是让人期待呢。”
“你是该期待期待了。”慕容萍拨弄着火堆,说道:“为了接你回来,萧老爷子可是帮你扫清了不少阻碍。无论是你想看到的,还是不想看到的。”
…………
琼灵岛的一处渡口边,几位渔民正准备乘船出海打鱼。其中一人忽然看到了什么,兴奋的指向大海,嘴里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众人一齐望去,只见海平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三道人影,正一路踏浪而来。
虽说琼灵岛上能人异士不知凡几,大伙之间口头相传早已习以为常了。可今日亲眼所见,那感觉自然是不同的。
海面上,萧越负手对着身侧的李文绝笑道:“乘奔御风,踏浪而行,小友感觉如何?”
李文绝只是一个劲的摇头,鼓着腮帮子硬是不肯说话。
唐清焰怀抱着盼盼,轻叹道:“道长有所不知,文绝他素来晕海。你这般折腾,若再不早些上岸,怕是要一路吐到岸边了。”
萧越:“……?!”
又行了半柱香的功夫,一行人总算是上了岸。
果不其然,双脚刚一落地,李文绝便寻了处灌木丛,扶住膝盖狂吐不止。过了好久才缓过劲来。
萧越见他这副狼狈模样,忍不住啧啧称奇:“怕水怕到你这种境界的,委实不多见了。”
李文绝抚了抚胸脯,瞪了萧越一眼,“这就是你说的神行法?”
萧越笑道:“你就说快不快吧。老道略施小法,短短三日便让你们到了琼灵岛。要是换作你们正常速度,要走到猴年马月?”
李文绝听了,一时语塞。
萧越注意到唐清焰上岸后便一直默不作声,于是上前笑呵呵的问道:“丫头,在想什么呢?”
唐清焰回过神,轻抚着盼盼的小脑袋,叹道:“我只是在想,如今我已被逐出师门,今日故地重游,又将是以何等身份而来。”
“老道且问你,以你现在的实力,琼灵岛上下各长老包括唐焱在内,可有一人是你对手?”
唐清焰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晚辈不才,小胜一二。”
“那不就得了,你在纠结什么呢?”
唐清焰恍然大悟:“道长的意思是,晚辈学成归来,衣锦还乡。也不算辱没了宗门,那些长老们定然会再度接纳我?”
萧越摇了摇头:“不,老道的意思是,你既然比他们都强。届时谁若是不肯认你这个师侄,你大可直接大耳刮子抽过去,逼他去认。这叫以德服人。”
“扑哧。”盼盼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