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芥没想到自己心血来潮的一句玩笑竟把人惹哭了,还是最让人心疼的哭法。
一个大男人在她面前噼里啪啦地掉眼泪,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滴在她手背上,惹得她既心急又心疼。
“你,你别哭。”荆芥伸手想要帮他擦眼泪,刚刚抬了点脑袋,不知牵扯到了哪里,身体上的痛感清晰地传到大脑里,疼得她又跌回床上。
沈星临吓得眼泪立马止住了,急忙扶她重新躺好,“你现在不能乱动,你身上的伤口还没有恢复好。”
“伤口?”荆芥一怔,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季淮北那个疯子掐着她的脖子不放,后面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印象。
听到开胸手术这四个字,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前胸的位置,“岂不是胸口会留下一条疤,你不会嫌弃我吧?”
话音未落,温热的液体滑过指腹,这一次,沈星临埋在她的掌心里,哭得泣不成声。
开胸手术带给病人的痛苦他太清楚,一想到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台经历过的那些,暗无边际的自责和悔恨瞬间将他吞噬,他永远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的失责造成的。
“我的玩笑这么不好笑吗?别难过了,我都是逗你的,能再看到你我太开心了。”
荆芥动了动手指,轻轻抚过他沾满泪水的脸颊,有点后悔她自以为是的幽默感,可是重获新生的喜悦让她兴奋得有点忘乎所以了。
意识消失的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的好运气到头了,她还有很重要的话没对他说,没想到老天爷对她还不算太无情。
指尖传来的温度烫得她鼻子有点酸,荆芥满眼疼惜地望着着面前哭得像个孩子的男人,心里柔软得像要化开了,“别哭,你一哭搞得我想哭了,我还活着,既没有失意,也没有变成一颗大白菜,我好开心,好开心我还有机会亲自对你说,我爱你,我的小乞丐。”
沈星临心头一震,缓缓抬头,凝视着她明亮鲜活的笑颜久久,一直悬着的头在这一刻终于慢慢沉下来,起身靠过来,在她唇边落下一个轻轻的吻,一个不掺杂一丝欲念,满含庆幸和感恩的吻。
“谢谢你还活着,谢谢你还愿意醒来,我也爱你。”
唇上传来熟悉的柔软触感,那股无比安心的气息层层叠叠地包裹住她,荆芥牵了牵唇角勾住他的脖颈,想要跟他贴得更近。
午后的暖阳洒在床边,一室明亮,宁静而安详,从没哪一刻像此时这般,让她深知活着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
*
好不容易哄好了一个,过了一会儿,胡娇又哭哭啼啼地进来,泪眼婆娑地趴在她床边,哭着说个不停,荆芥一句没听懂,明白她是吓坏了,手掌一下下轻抚她的后脑勺,安慰她。
最后还是医生过来查房,沈辞才把人劝走,荆芥注意到两人之间极其自然的小动作,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向沈星临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不料人家的注意力全在庄和给她检查的动作上,眉心紧紧地拧成一个结,生怕对方一个不不小心弄疼了她。
庄和摘下听诊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荆芥摇了摇头。
庄和点着头说:“伤口恢复得不错,多休息。”
荆芥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元气大伤,这才醒了多大一会儿,已经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见他们要走,还是强撑着道了一声谢谢。
救死扶伤,只有亲身经历过才懂得这四个字的分量有多重,他们肩负的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是无数个家庭的希望,她不知如何用言语表达自己无尽的感激,只能说出这一声最简单朴实的谢谢。
庄和顿了下,目光掠过眼前这一对苦命鸳鸯,心头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伤感,有喜悦,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吧。
“谢什么,都是应该的,人没事就好。”说到最后,有心之人能听到他的声音隐隐带上了一丝哽咽。
沈星临看出她有些精神不济,等人走了,立马关好门,帮她掖了掖被角,“累了就睡吧。”
本来是想睡的,可他这副颇具丐帮风范的造型,真是越看越想笑,一下子又没了睡意。
见她摇头,沈星临又问:“那要喝水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荆芥叫住他忙来忙去的身影,“我不渴也不饿。”伸手让他过来,轻轻抓了抓他束在胸前的右手,“你的手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沈星临神色一滞,“手术很成功,好了很多。”说着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心虚。
荆芥累得有点撑不住了,没注意到他神情的异样,听到他这么说,终于安心地闭上眼睛,小声呢喃道:“你一定要好起来呀,你那么厉害,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的病人等着你去救呢。”
沈星临捏着被角的手一顿,心脏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一时间很多心绪涌上来。
半晌,等她睡安稳了,他起身走出病房。
庄和等在门口没走,正犹豫着,忽地门开了,可一看到他泛红的眼眶,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沈星临缓缓抬眸,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目光坚定地看向庄和,“我现在跟你去做检查。”
*
得知两个孩子都恢复得不错,心里一块重石落地,沈斯南的状态也好了很多。
沈星临随着从病房里出来,注意到外公又白了不少的鬓角,眼里露出深深的自责,“外公对不起,让你为我们担心了。”
沈斯南叹息一声,苍劲的眸中少了些往日的锋锐,多了些温润的平和,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好好的吧,好好的就行。”
爷孙俩难得地说了好一会儿话。
“等荆芥出院了,你们搬回老宅吧,郭阿姨比你会照顾人,荆芥这番遭了大罪,得好好养养身体。”
“好。”
原以为他会拒绝,沈斯南已经准备好拿出长辈的姿态,没想到他竟是应得如此干脆,不禁抬眸打量面前的孙儿,从他专注的神色间看到了几分沉稳,突然觉得孩子终于长大了,忍不住心中一阵感概,也是该长大了,因为他也守不了多长时间了。
送走了老人,沈辞故意留下没走,沈星临跟他交换了个眼神,知道他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下一秒,听到他说:“人找到了。”
监控视线显示,季淮北那天从甜品店离开后,直接打车去了汽车站,这几天警方一直在周边的市区搜寻季淮北的踪迹,不过沈辞的人动作更快。
沈星临坐在沈辞的车里,给胡娇打了个电话,他们从这里过去一来一回要三个多小时,如果荆芥醒了,让胡娇跟她说一声他有事陪外公出去了,晚一点回来。
听着他这番信手拈来的谎言,沈辞忍不住转头朝他看了看,在他的印象里,沈星临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不仅成绩好,品行也是一流,头一回见识他说谎,还真是个稀罕事儿!
其实他一直很羡慕沈星临,可以无拘无束地做自己,身后还有家人绝对的支持,但是经过这一次,他才明白每个人都要属于自己的高山要攀登。
沈星临收起手机,对上看过来的视线,想起荆芥告诉他的事,“你跟胡娇?”
沈辞坦荡荡地嗯了一声,大方承认:“她现在是我女朋友。”
“唐婶知道吗?”
沈辞听着这似曾相识的对话,蓦地笑了笑,“她不知道,不过她知道与否并不重要。”
沈星临微微皱眉,不太满意他这个回答,荆芥担心他们俩差距太大,跟他打听了不少沈辞家里的情况,不想她担心没敢说实话,但是荆芥困扰他是认同的,以唐姨的性格,如果她知道了这件事,胡娇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对你来说也许不重要,但是胡娇和你不一样。”
“我明白,既然我和她在一起,当然会护她周全。”沈辞说着递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他逃避了太久,正是胡娇的出现给了他改变的动力,所以这一次不单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他们,他要做一把移山的愚公。
言尽于此,沈星临也不好再说什么,“最好是这样。”
下车前,沈辞瞟了眼沈星临的右手,现在护具已经拆了,可还在恢复过程中,“你没问题吧?”
沈星临拉开车门,随口应了句,“我心里有数。”
沈辞浅浅勾唇一笑,行吧,看来是他多管闲事了。
袁强已经早早等在外边,打量了一眼沈辞旁边男人,明白这位才是今天的主角。
“人就在里边,我找到他的时候身上有伤,所以只要不是太过应该问题不大。”他瞧着这位一脸文气的书生相,也不像是会下狠手的人,但是该提点的话还是要提前说清楚,这是他一向行事的习惯。
“我在外面等你。”沈辞的潜台词是免得影响你发挥,这事如果搁在他身上,里面那人不去了半条命他不会出来,再正派的男人都一样,不过最后还是提醒一声,“悠着点,你的手。”
袁强这时也在边上说:“里面我已经提前准备了工具,您可以挑一件趁手的使。”
沈星临朝他点了点头,“谢谢。”
袁强笑着摆手,心想这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真有礼貌。
半晌,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袁强正想着要不要进去瞧瞧,猛地耳边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紧接着男人痛苦的嘶吼伴随着求饶声持续不断地传来。
渐渐地他有点听下去了,出去抽根烟,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人不可貌相啊!这得痛成啥样才会叫成那样,比过年杀猪还惨。
烟才抽了半根,袁强越想越不放心,立马掐了,不料刚回来,门就开了,他紧忙走过去,却跟他预想的场景不太一样。
绑在椅子上的人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衣服浑身湿透,椅子的边缘还在滴水,穿堂风带出来一股淡淡的骚味,袁强这才意识到地上那滩水是什么。
这是疼到尿了?
他捂着鼻子进去,细细打量一番,竟没有看到一点新伤痕,连块破皮的地方都没有,视线往旁边一带,他准备的工具竟也一个都没动,心里甚是纳闷。
沈辞倒是没袁强那么惊诧,他打量着一派坦然的沈星临,微微勾唇,了然一笑。
专业人士必然出手不凡,有谁比他们更懂人体的奥秘,穿上白大褂是救死扶伤的的白衣天使,脱下衣服也可以是要人命的活阎王。
沈星临看着自己的左手,有些不适地微微蹙眉,“哪里能洗手?”
袁强陡然回神,紧忙出来,路上不住地往他手上瞧,一只手就能给人搞成这样?!
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