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居熄了灯,看似已经伴着星辉入眠,可顾郁彬却是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思虑不停,哪能安寝呢。顾郁彬脑中翻来覆去地想着周倾的一句话。
晚间周倾被宁管家带到了松涛居,两人闲聊起来。周倾说话很平缓,似乎有着十分安宁的性格。顾郁彬上一回在园子里见到被婢女不当心污了衣摆的时候,他也是平平缓缓地说话,没有一点着急。
温润平和。
顾郁彬对周倾的印象不错。
周倾先是致歉,说着没想到此次会来英国公府小坐,否则定会记得带上上回借走的衣服。后又聊起一些家常,说起了宋璟同周广铭的去向。
周倾说着这两人也是有些莽撞,郡主已经处置过刘季明了,还去出头的话也不怕给郡主惹来麻烦,顾郁彬还在家中稳坐呢,想来已经教训过了。哪能一而再而三的上门,让郡主那样着急。
说罢又好似失言似的,说了一句:“小王失言了。若非世子身弱,只怕也会为郡主出头,定能护着郡主不受委屈。小王是想着世子必定谋划万全不出纰漏。”
周倾有些过于慌张,让顾郁彬沉默。周倾又掩饰尴尬一样抓了本书来看。周倾心中究竟如何想的,顾郁彬倒是不在乎,可是他这句话却是让顾郁彬想了许多。
若非身子弱,定能护着......
那就是,自己现在身子弱,护不住妹妹呀。
是这个意思吧。
你看看周倾久居深宫,也知道自己是个连亲妹都护不住的废物。
顾郁彬紧握双手,手臂青筋暴起。
不能再这样下去。
现如今,妹妹决心不嫁进皇家了,那往后总是要有些博弈的。不管择婿如何,自己都要成为一面好盾。
如何才能不露声色的展露头角呢?顾郁彬心中思量,目光炯炯。
周倾回宫的路上一言不发。面对皇后的问询也是周广铭应对着讲话,自己点头。
沉默地带着长寿走在空旷的宫道上。夜风拂过,带着丝丝凉意。
周倾的心跳动着。嘭嘭嘭的。顾西影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那是一种带着明悟的审视。
郡主知道自己是主动咬勾的鱼了。
不过没事。自己的行为,最多被解释成为宋璟和周广铭打掩护,也不会被疑心什么。
只是世子,似乎非常不喜自己的那番话。
周倾有些慌乱。自己其实没怎么交过朋友。也没有拥有过朋友。从小到大,所有的话都是思量着说的,怎么就会在世子面前下意识地妄加评论呢。自己有什么资格。
周倾在顾郁彬面前不知是出于怎样一种心理,甚至一直下意识地自称“小王”。周倾懊恼地想着。自己在顾世子心中一定是个没有分寸又不知道自己斤两的无知小儿吧。
交朋友真难。周倾想。
英国公封好的信笺还有五日才能递到陛下手上,可英国公要重开演武场,演练破阵之法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朝野。
有激动的,又担忧的,却没有什么人敢反驳。
英国公说得明白,破阵是陛下所托,总不能因为一些人的猜忌就贻误军机。这话老实不客气的,让那帮文臣熄了火。只是英国公的下一个提议,更是让他们跳脚。
英国公说,要在武将勋贵家中选一些少年前去观阵。甚至在观阵之前还要进行一些选拔。
有人稳不住,直接叫嚣着顾岳心怀叵测,自己要奏报陛下降罪。话还没有说到一半,被英国公笑眯眯的看了一眼,那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偃旗息鼓了。
这样的文臣不在少数。甚至勋贵们也不大敢声援。
英国公却说,这些也是在准备中,已经将详细条陈奏报陛下,如何实施也要等陛下旨意。说着又看了那些说要上奏的官员们。
几人似乎也没有料到英国公是事事奏报的人,说着静候旨意时便不自觉的带上了懊恼。
在文臣的眼中,英国公是国之肱骨也是国之大蟊,具体如何评说,就要看英国公行事符不符合这些文臣的心意了。最好是放下权柄事事休,做个任人宰割的纸老虎才能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文臣嘛,自然不希望陛下更加宠幸武人了。治国之策,这般大老粗懂什么呢。
其实英国公特意提了等陛下的旨意,意思也很清楚,现在说要来观阵的,是捧场。等陛下旨意下了条陈定了再来观阵的,是遵旨。
各中分别,还要请他们自己掂量。
能够安安稳稳袭爵的自然都不是傻子。今天不是大朝会,人却来的齐全,也是被英国公一大早打了招呼拽来的。这一听,就明白了英国公的意思。不管是心中本就亲近的,还是胆小在观望的,都感觉到,这个曾经同所有人所有事都要撇开才能安心的英国公,行事似乎不一样了。
这座恢弘的府邸,只怕有了新的打算。
只是不知是为了什么。
坐在给事中身侧监国的是行五的汉王周广墨,算是从小听着英国公的事迹长大的。不管是什么战无不胜还是为了给先太子报仇血洗乾州,心中向往敬佩。他看着英国公一人就压制了那些平日里上蹿下跳的文臣们,只觉得痛快。那个什么观阵,恨不得自己也去。
周广墨自幼腿疾,有一条腿毫无知觉,完全无法随军出征。甚至到了开府的年纪也依旧养在宫里。
此次监国,是汉王第一次堪当大任。虽说只是每三日将奏报汇总送至君前,再将顺徵帝批阅过的奏章发还,那他也是十分激动。乍一听到还能在京中观阵,便十分向往。
不过,周广墨因着自幼生病,养成了凡事只留于心不流于面的功夫。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纷争,又听着英国公的主张,等到那边彻底沉默了,便让退了朝。只留英国公一人,两人一道去了天渠殿。
汉王坐着小撵,英国公走在边上。汉王有些后悔没有坐着轮椅出来了。这样还能多同英国公说两句话。
这些年里,自己等闲也是见不到英国公的。
汉王不说话,英国公也不说话。天渠殿里静悄悄的。
顾岳对周广墨其实很熟悉。他有腿疾却很豁达,小时候还总盼着能治好,能去校场习武。
每次大军凯旋,周广墨都会由宫人抱着扑在太子怀里念叨着:等阿墨腿好了也要随阿兄出征。又会冲着顾岳嘿嘿地笑。
后来日复一日渐渐长大,腿疾痊愈无望,他母妃又病逝,才变得面无表情不爱说话的。
如今想来,这二十一年,他也是不幸的。
“殿下?”英国公喊他。“今日倒似很高兴?”
周广墨眼睛亮亮,“怀仁兄,我也想去观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