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纪念怀被人带进了沁芳园。
君璟承距离身边的女子不远不近:“长乐她自己就是医士,何必非要折腾老先生过来?而且据本王所知,纪念怀不善言辞,应该起不到劝慰开解的作用。”
施也棠缓缓作答:“郡主虽然将沈言视为兄长,但那毕竟是个外男,叫过来不很适宜。药仙仙又过于伶俐,让她与郡主见面,恐会生出变数。”
“长公主和驸马爷在朝中牵一发而动全身,暂时离不得宫廷。秦聿修和盛锦程又年纪尚轻,面对生死考量,二人应该想不出应对的办法。”
“再就是芝麻巷里的三五好友,他们都是九爷的心腹。我怕他们会借机替义兄报仇,做出对您不利的事情。”
“思来想去,还是让纪先生过来最合适,他不关心朝政,不用担心影响大局,且他是长辈,陪伴郡主最久,就算说不出什么,几许皱纹、几缕白发,也足够令姐姐生出依恋,进而难以割舍。”
不得不承认,施也棠所说的话很有道理。正是她觉得外人的规劝很难入心,提议将与纪长乐亲近的人叫进王府里探视,说不准能让郡主对将来多出几分留恋。
果然,纪先生刚进去没一会儿,君璟承就看见纪长乐扑进了舅父怀里,而纪念怀就跟哄小孩儿一样,轻轻地拍着甥女的后背。
二人之间虽无言语,却看起来温情脉脉,就连君璟承望过去的眼神,都不自觉变得柔和起来。
施也棠开口提醒:“我见前头有几位大人正候着,六爷不妨先去处理要务。”
怎奈君璟承实在是不愿意移开眼睛,施也棠只得好言相劝:“纪先生持重,不会令郡主情绪波动。御医就在这边随时待命,府里安胎救急的药材也全。”
“妾身会一直守在这里,以保姐姐不出意外。待会儿再将纪先生平安送回医馆,肯定不会失了分寸。”
这样一来,君璟承留与不留,貌似都没有什么增益作用。于是,他准备听从劝告,返回前厅会客:“那这边就......辛苦你了。”
“六爷难舍姐姐,不忍断了念想,妾身自当急您所急、替您分忧。”施也棠进退有度,“辅助六爷便是成全自己,妾身自当竭尽全力,不会觉得辛苦。”
......
灯下,纪长乐悄悄从袖中掏出了一块战衣甲片,随即陷入沉思:她曾为夫君擦拭过无数次盔甲,这似曾相识的一片,无疑是由君璟琛常穿的那身明光铠上卸下。
舅父说,君璟承以药仙仙做威胁,勒令沈言不准轻举妄动。而面对沈言想要寻找义弟尸身的诉求,毅亲王没有多加阻拦。
其实,沈言心里想的是:搜山半月,一无所获,就算有很多人亲眼目睹了君璟琛跳崖,只要看不到漠然的尸体,他就坚信好兄弟已经逃出生天。
崖高峰险,落底太难,甲片是在一处陡坡发现的,沈言悄悄收了,并没有声张。等离了人前仔细分辨,赫然发现上边居然刻有图案。
那纹路只是用石头简单地划了几下,大家都瞧不出名堂,药仙仙便让纪念怀带进毅亲王府,看看纪长乐能不能有所发现。
此时,狄盈儿也凑上前来,仔细观察后面露为难:“甲片上边的图案是两圆夹个方,中间还有小芝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我还不知道,”纪长乐贪恋地抚摸着跟夫君有关的物件,“璟琛,你究竟想要告诉我什么?你究竟人在何方?”
狄盈儿攥紧了纪长乐的手:“小姐,既然姑爷留下了信号,那他很大可能并没有身故。这可是最好的消息,你要赶快振作起来。”
是啊,璟琛有可能还活着,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纪长乐隐忍多时的泪水顿时克制不住,她把甲片贴近自己的心口:夫君,我和孩子都在等你,你一定要快点接我们出去。
夜深无眠,纪长乐不禁想起了自己跟君璟琛的曾经:儿时,在念水庵,顶数那个时候,日子最轻松自在。
他总是离着老远就喊,“流芳,在这里”,她就乐颠颠地跑过去,“石头,我来啦”。
君璟琛那个时候的名字是赵石头,生活在猎户人家。他会做竹哨、刻娃娃、画纸鸢,有很多法子,能哄得寄养在庵堂里的小姑娘展颜。
纪长乐那个时候的身份是盛流芳,出生不吉的相府嫡女。她因为结识赵石头而倍感幸运,由衷地希望他能够越来越好。
赵石头给盛流芳说故事,带她认识许多花花草草,还教她防身的拳脚功夫。纪长乐便帮赵石头治伤,教赵石头识字,偷着接济他笔墨纸砚。
在那之前,赵石头没有机会进学堂,手不能写,偶尔遇到想记录下来的事情,只能靠画出来留作纪念。
盛流芳看过赵石头的录事册子,依稀记得两竖代表路,一圈代表屋,表示物件就画个相似的形状,显示价值就往上头戳点,小点越多表示越贵重,反之则代表不值一钱。
纪长乐灵光一闪,忽而坐起,她让狄盈儿重新点灯,再看甲片:一大一小两个圆圈,其中一个里边戳满了小点,另一个则是内里空空。两个图案中间看似有一个方形,会不会是模糊了的两道竖条?
最金贵的屋子,那不就是皇城?难道夫君的意思是,宫中与外头不起眼的一处,之间有一条联通的密道?
纪长乐激动得睡不着了,她告诉狄盈儿,明日要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自己在见过舅父后心情大好,她已经想明白了君璟琛的意思,务必得让至亲的人再进来一趟!
早早地,狄盈儿主动去求了施也棠:“自打昨天开始,我们家小姐胃口大好。难得她惦记起了水晶如意糕,劳驾帮忙准备一些,街角那家老字号铺子里做出来的最好。”
君璟承听说后喜不自胜,将指定铺子里的各样糕点都带回了一些。他还吩咐府里的厨子多花心思,务必做的更好,方便郡主能随时吃到。
君璟承又见纪长乐时不时站到窗前,不目转睛地向纪氏医馆的方向眺望,当即下令:“再接纪先生进来,陪伴郡主用膳。”
施也棠留了个心眼,悄悄躲在门外,偷听屋子里的谈话。
纪长乐则一边与纪念怀闲叙家常,一边提笔蘸墨,将自己的猜想写到了纸上:皇宫里应该有一条通向城外的密道,璟琛带伤,恐是行动不便,务必请沈言留意,想办法帮忙。
见纪念怀轻轻点头,纪长乐揉皱了纸张,塞进了香炉。
不露痕迹的一餐结束,纪念怀带着纪长乐的希望,重新被送回纪氏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