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一声清脆的水声响起，一只苍白无血色的玉手搭在岸边，旋即冒出一个人头来。
严述被吓了一跳，借着墓室忽明忽灭的火光，这才把人瞧得真切。他怔了片刻，又见那人运力从冰冷的湖水中脱身，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彼时，黑漆漆的湖水咕噜噜作响，眨眼的功夫便有无数鱼巢浮上水面，只不过每一只都肚皮朝天、眼睛发白，显然是死了。
“竟都被毒死了……”严述见此轻啧了声，满脸不可置信。
与此同时，一身水迹的白夭夭用若皎剑，将肩胛骨上的铁箭削得只剩一寸长，徒留鲜血淋漓的箭头在身，并伴随着她浊重的呼吸，一下一下抖动着。
“你命可真大，毒箭贯体不死，连鱼巢都杀不死你。”这是陈述句，并没有半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百毒不侵之体，本身就是最大的毒，它们自然杀不死我。”白夭夭看也没看他一眼，兀自拧干身上的水，随后朝阵眼走过去。
末了，她调转身上仅剩的真气，举剑将阵眼砍得稀巴烂。
随着空荡荡的墓室响起“卡哒哒”的巨响，一阵地动山摇过后，乾坤阵渐渐停止运转，湖水水位一点点地下降。
严述站在原地不动，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之后，才笑着问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
白氏灭族惨案、逼死师娘、害死师父，又设计让任扶风失身于李勉，继而鼓动她成为北安王侧妃为他所用。这一件件一桩桩，彻底让她白夭夭在这世间无依无靠。
时隔多年，他们以真实的身份再度重逢，如此好的机会她竟都不问他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把她逼得走投无路。
白夭夭摇了摇头，容色格外沉静，“不需要。”
答案出乎意料，严述微微挑眉，拉长音调“哦”了声。
“刽子手杀人的动机，听着只觉厌烦与恶心，我无须知晓。”白夭夭眼神兀自冰冷，对他的厌恶不加掩饰。
严述耸耸肩，偏生一身反骨喜欢与人对着干，白夭夭不爱听的事情，他定要说出来恶心她，“不错，我灭白氏一族、逼死师娘、害死师父就是为了得到你。”
白夭夭声音极冷淡，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猜到了。”
严述想要的，从来都是完美百毒不侵之体，恰好这人是她罢了。
通过元后墓志铭，她也大概猜到了严述痴迷百毒不侵之体的缘由，无外乎是他不仅需要借她的寿元好好活着，还要利用她的百毒不侵之体去打开连州怀王陵墓，成就他的霸道之路。
白夭夭垂下眼睑，无声叹了口气。
她神色如此平静，倒让严述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不过，他这人向来会捏人软肋，打人痛处，不怕她故作镇定。
严述盯着白夭夭那双略微黯淡的杏眸，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残忍的话，“十六年前，连州水患、鱼巢为患是我做的，虽说费了不少功夫和折损了不少身强力壮的青年，好在我的药人试验成功了。”
说着，严述笑得像个需要夸奖的孩子，得意中又带着一丝的偏执，“有了这次经验，我在这个基础上面对南胤痋术加以改造，随着时间的更迭，十六年后，我拥有一支唯我是从的死士军队。”
白夭夭眸中有怒色骤起，“你竟以活人做试验？”
“贱民，如何能称之为人？”严述笑容渐渐冷淡，缓步朝白夭夭逼近。
直到冰冷而锋利的若皎剑直指他的面门，才停下脚步，“他们不过是我成就千秋霸业的垫脚石，身为丞相之女、药师宫少宫上的你，生来身份高贵，何须为了他们轻贱自己，朝我这个师兄发怒？”
“轻贱？”她呵了声，厉声道：“你身上的绫罗绸缎、吃食，皆是你口中的贱民、垫脚石创造出来的！”
严述不以为耻，神色散漫至极。
白夭夭深吸了口气，抓着剑柄的手更紧了些，“当年，你被宸妃逼得沦落街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之时，是他们用仅剩的粮食和棉衣救了你。你才能扛过一个又一个寒冬，活着见到我爹，继而拜入我爹门下，夺回你的太子至尊位！”
年幼时从父亲口中听来关于永定太子故事，只觉得他身份尊贵又小小年纪流落街头，很是可怜。却不知救下永定太子，却活活饿死在隆冬夜的百姓，才是最值得同情的。
想到这里，白夭夭不由悲从心中来，为那些人感到不值得。
半晌后，她又说：“远的且不说，说近的。这些年你在萝卜村治病休养，淳朴的萝卜村村民们小到替你缝补旧衣、做饭煮茶，大到狂风暴雪夜背你去镇上治病，把你照顾得无微不至。你一口一个贱民、垫脚石，当真对得住他们一片赤诚之心？”
严述一笑置之，“那又如何？我求他们助我、救我、施舍我了吗？”
白夭夭不意他态度这般轻慢，勃然大怒道：“萧永定！你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鬼。”
不知是萧永定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还恶鬼二字刺激到了严述，他陡然变了脸色，抢上一步抓住了她的若皎剑。
刹那间，掌心被锋利的剑刃割得血肉模糊，鲜血顺着剑刃滴滴答答掉落，将脚下的泥土染得通红。
他笑得如和煦春风，笑意却不达眼底，“我是恶鬼，那你是什么？是神仙？”
说着，他又仰天哈哈大笑，“别开玩笑了，夭夭。你杀过人的，比我吃过的面条还多。我若为恶鬼，那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白夭夭不答，严述却不肯放过她，一字一句地撕开她脆弱的伪装，“既然你忘了，那我就好人做到底，提醒你一下。十五年前，绵州燕无双府邸的地下牢笼里，你用千机毒毒杀二十余人……那可是二十余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夭夭。你竟残忍到让他们全身溃烂，痛苦的死去。”
他的声音有种诡异的力量，一下子将白夭夭的记忆拉到十五年前那个暗无天日的风雪夜。那时，她被困于泥泞，苦苦挣扎却自救无门，为了活下去迫不得已杀了人。
猩红的血，痛苦的哭喊震耳欲聋，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试图对她不轨的燕无双走狗们死于千机毒下。
“白夭夭，你才是真真正正的恶鬼！表面看着光风霁月，实际内里肮脏透了！”严述用那鲜血淋漓的大手抬起她的下巴，看她明亮的眼眸渐渐失去焦点，变得一片死寂，他心里美极了。
“我才是恶鬼……”
严述眉眼带笑，蛊惑道：“没错，你才是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