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其凉,一夜过后连州的气温一降再降。清晨时分,路边枯黄的草地与光秃秃的树枝挂上薄薄的一层冰霜。早起的雀鸟落到枝头,树枝随即轻轻颤动着,冰霜簌簌下落。
无归苑的炭火烧得通红,屋内烘烤得暖洋洋的,隐约似要将人烘烤得出一身的薄汗。衣着朴素的侍女仍在加炭,看着炭盆里炭红得要把一切吞噬,她方舒了口气,转身朝衣柜走过去,从里面拿了一件狐裘出来。
她抱着厚实的狐裘走出东梢间,刚刚走到西次间门外,却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从屋内传了出来,隐隐约约还听见柳侧妃压抑不住的痛苦咳嗽。侍女猛然吓了一跳,当下害怕得走不动道,愣在了原处不敢轻举妄动。
“阿扶,你险些坏了我的大事。”男人的声音薄凉而低柔,听着明明很平静,却无端地让人心生畏惧。
任扶风秀气的眉头微微一皱,下巴被他捏得生痛,又不敢反抗他的肆虐。半晌后,昳丽的凤眸对上他平静的视线,轻笑道:“阿扶不懂。”
“不懂?”俊美刚毅的男人“呵”一声笑了,不由得加重手上的力道,将她的下巴抬起,阴恻恻道:“阿扶,你明知道夭夭对我而言很重要,还想方设法将她引到莲花楼楼主李莲花身边,让她嫁给了李莲花,你让我该如何自处?”
“先生真是说笑了,夭夭与李神医郎有情妾有意,结为夫妇,阿扶并不觉得有何不对。”纵使下巴的骨头要被他捏碎,疼痛亦遍袭四肢百骇,任扶风艳丽的脸庞始终挂着淡然而倔强的笑意,衬得她宛若一朵妖艳的芙蓉花。
男人目光一凛,狠狠将她甩到地上,一面摸出帕子擦手一面居高临下地凝望着她,“好一个‘郎有情妾有意’!”
“夭夭嫁于李神医,先生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当初先生可是由衷祝福他们二人百年好合,长相厮守,还把显仁皇后的遗物‘风鸣’琴赠予夭夭做添妆。为何,如今情绪如此激动?”任扶风没有放任自己躺在地上,而是略显狼狈的摸到椅子,扶着椅子借力缓缓站起来。
“任扶风!”许是她言语里的讥诮刺激到男人,他大声呵斥,愤怒地将屏风推倒。
瓷器破碎的声音在诺大的西次间回响,声声炸裂,声声刺激心神。任扶风睨了眼地上昂贵的瓷器与价值连城的屏风,心疼得皱起了眉头,喃喃道:“五百两黄金没了。”
男人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愤恨与恼怒霎时涌上心头,朝着一脸冷漠的任扶风声嘶力竭道:“我找了她十多年,从绵州找到扬州,又从扬州找到临安,你明明知晓李二桃就是夭夭,明明知晓她就在我跟前,却对此闭口不言!还联合药师宫那群昏庸无能的臭医师,设计让她爱上李莲花,在我的眼皮底下嫁给李莲花,你有何居心?!啊?”
情绪有些激动,他险些一口气没有提上来昏死过去。他脑袋昏昏沉沉,剧烈的咳嗽牵扯到肺腑,痛得他死死地捏着书架,面色越发难堪。
任扶风静静看了半晌,一言不发。直到他狼狈地掏出瓷瓶,倒出里面黑褐色的药丸服下,她才淡淡道:“夭夭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先生放过她吧。”
她此话一出,立刻引来男人放肆的大笑,笑得泪水四溢,笑得不能自已。他面沉如水,声音嘶哑道:“阿扶,她不普通。要是我放过了夭夭,谁能放过我呢?”
他只是想多活几十年,又有什么错?从小到大,他比任何人都渴望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可以肆意地纵马江湖,又或者是在朝堂之上一展抱负。然而,这些都是奢望,都是奢望!
“你已经逼死了她的父母,她的族人,还害她失去了李相夷,把她逼得走投无路陷入绝望,这还不够吗?”面对他的发疯,任扶风气血翻涌,恨不得当场将这个疯子给杀了。但她不能这样做,一旦把他杀了,李丞照就再也没有人压制了。
“不够!”男人大声辩驳,俊朗的面容陡然变得扭曲,“她就像是一条冷血的毒蛇,如果不将她逼上绝路,她永远也不会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说着说着,他似想到了什么,忽然拔高了音量,“我本来就要将她驯服,偏偏那个李相夷横插一脚。他居然一路杀到绵州,杀了曾经的天下第一血域天魔,把夭夭从我精心为她打造的牢笼里救了出来。他坏了我大计,阿扶!”
他喜欢她冷血的样子,喜欢她双手沾满鲜血,眼里全是杀戮的模样。明明差一点,那个满眼倔强的小家伙就会被她驯服,李相夷的出现竟给了她希望,让她成为了他最讨厌的模样。心底无私天地宽,能者渡世人,偏不渡我!真叫人恶心。
任扶风冷笑,讥讽道:“先生的大计,阿扶不敢苟同。”
“你无须苟同。”男人脸色变了变,冷冷道:“从现在开始,夭夭的事情你少管。否则的话,别怪我不顾念往日情分。”
“先生!”任扶风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枯瘦的小手死死地揪着桌面,“夭夭好不容易过上了想要的生活,求你不要再伤害她了。她最敬重的李相夷,在你的精心设计下葬身东海,对她的打击已经够大……”
“那又如何?”男人嗤笑一声,缓步走到她面前,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她不是很在乎李莲花吗?我把他也一并杀了,你猜夭夭会不会疯掉?”
任扶风悚然一惊,偏头看着他阴恻恻的笑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阿扶,别忘了你能爬到这个位置,把北安王府搞得鸡飞狗跳,全靠我大力支持。”说着,他用苍白的大手摩挲她莹白如玉的脸颊,笑容分外温润,“不该管的事情,你少插手。否则,我不介意让任若风也尝一尝‘噬魂笼’的滋味,那可是让夭夭都痛不欲生的炼狱啊……小阿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