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种种，是我不对。”
“是我违背你的意愿，是我不顾你的抗拒。”
谢榕林声音沙哑，眼中含着血丝，俊朗的眉目短短时间便憔悴许多。
“全都是我的错误。”
“你不愿意看见我，以后，我会少出现在你眼前。”
“你不想留在这里，我可以让人护送你离开。”
“之后世间，你想去哪去哪。”
只是明心，谢榕林手指微动，目光沉沉。
你不能归入地府亦或是消散世间，我仍然需要依靠知晓你的存在而存活于这世间。
“世间，有意义之事诸多。”
你一定能找见的。
心悦之人，也定能遇见的。
即使谢榕林想起来就觉得心痛欲裂，他也仍然道：“你只要开心，你不愿的我都舍去。”
“只求求你。”
“不要抛弃这世间。”
不要抛下...
我。
又一个字尽。
他低头，许久不再言语。
数月经历重现脑海，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从前他总以为自己足够，治好她，可以留下她。
可是纵使他为她戴上灵镯，她也依然要离他而去。
这次没有成功，可若真的她化为魂魄，他是一瞬得偿所愿。
但又如何保证，她会长久待在他身边呢？她总是如此聪明。
谢榕林不敢赌，之前尚有不死不休的傲气，可见过春天后，就剩下更多恐惧。
他更想看见她开心。
“...”
楼外分明吵闹，阁中却如水井般平静无波，毫无声息。
沈明心保持缄默，始终不作回应。
谢榕林眨眼，又道：“..是我不对。”
“...是我不对。”他连续重复两遍。
从少年眼中，一滴泪珠忽而掉落，激起片片涟漪。
然后，一颗一颗更为激烈。
这泪来得太突然，少年慌忙抹去。
他已经沉稳许多，纵使落泪也悄无声息。
可落泪一事，想来便觉不太沉稳。
他想，仍是他不够强大。
此身未见明心，道途无所拘束，向杀。
可既相见，便生恐惧，所求。
求生。
眼泪太过汹涌，少年控制不住，情绪与声音皆在摇晃颤抖。
“对不起。”他还是忍不住开口提出无耻的要求。
“但求求你..”
“不要摘下灵镯。”
“不要抛下我。”
见杀心惊，从此向生。
而若他的生，此后离去了呢？
“你至少先见见这世间。”
他神色执拗，仍然妄想劝服少女。
不要放弃，“好吗？”
恳求而卑微到极致的语气。
沈明心不应。
少年人的泪珠更为大滴，模糊了视线的同时也让他的心脏变得巨疼。
她不回答。
是因为她也这般疼吗？
...
低泣声即使藏匿也会叫人发现，更何提少年仍然哽咽的恳求着。
沈明心无声，望着头顶紫烟，看它缓缓进入体内。
他不心狠，她理应有些感谢。
只是尚未深思便觉厌倦，以至于不能做出任何回应。
又加一罪，惟愿身死能消。
*
几日转瞬即逝，沈明心始终没有对谢榕林提出任何要求。
这几日中，谢榕林除了修行就是守候在她身旁，掌控欲少去许多，如所说般信守承诺。
今日晴朗，花灵与鸟雀共舞。
沈明心难得有些兴趣，靠在李含玉身上，坐在窗边看花。
却灵长老几日中为她医治，她已经好上许多。
心脏处的旋涡又变成圆球大小，缓缓流动。
沈明心明白，她暂时死不了了。
谢榕林依旧隐匿气息站至角落，目光专注地望向少女。
尚能见面，应当满足
李含玉小心观察她的神色，待感受到她精神不佳，立刻劝道：“姐姐，回榻上休息吧。”
“姐姐...”他软声轻哄。
李含玉与李湘容不以姐弟相称，平常相处更似玩伴。
但对沈明心的称呼虽是姐姐，相处却更多是在照顾她。
“姐姐。”
沈明心一直置之不理，这使李含玉抿唇，有些难受。
却灵迈步走进屋，带来另一位长老。
沈明心转身，伸出手让两位长老诊脉。
很是主动，很是配合。
等到两人察看完毕，却灵温柔一笑，又避开她到外间讨论去了。
沈明心收回手，懒懒再看向窗外，花灵仍然未走。
说来日复一日，她心中不起波澜。
只是周逆云尚未归来，这已经是第七日。
人总爱为自身设置时限。
她也是。
但是她从来都将她的时限设置在今日。
只有说了回来的人才不会回来吗？
沈明心掀起眼皮，看向李含玉，却是对谢榕林道：“我要出去。”
“好。”
谢榕林无有不应，他立即作答后，后一句却是犹豫许久才道：“让含玉，陪你去。”
李含玉回眸，与他的视线对上。
他垂眼，掩下眸中情绪，神色柔顺，看向沈明心乖觉道：“姐姐，我陪你去。”
沈明心起身，经过谢榕林之时顿了顿。
她本想说些什么，却还是不犹豫的继续往前走。
谢榕林期待的眼神暗下，手指无声用力。
灵舟启动，缓缓飞腾。
沈明心回眸，见他仍然御剑在侧，固执地想多守候一刻。
她顿了顿，对谢榕林慢慢问出之前想问的问题：“你会等我吗？”
“嗯。”
“我会在今日回来的。”
谢榕林闻言即刻愣住，麻意与一丝微不可见的欣喜从心间一同生长。
“...我会等你。”
“我一直等你。”
沈明心得到回答，嗯了一声后就移开眼去。
灵舟很快升至云间，前行不过眨眼间，当归楼在视线中便变得极小。
更何提是谢榕林。
远处的他不再跟随，沈明心终于收回目光。
“可以飞出这个宗门吗？”
李含玉摇头，软声道：“不行的，姐姐。”
她尚未服下祝神丹，这几日虽然用其他灵药已然稳定些许，但祝神丹只有等待神梦灵髓才更为合宜。
却灵长老这次本不愿让她出来，实在是心怀担忧。
可是听见他说，是姐姐主动提出要出去时，她的拒绝才变作沉默，叹息着应允了。
只是一直嘱咐道，不得离开宗门，这样距离不远，若有意外，宗内总有人能赶到。
李含玉明白她说的意外是什么，很是认真的答应了。
与沈明心一同出游，她对谢师兄询问时，眼神看向的是他。
让李含玉每每想到便又觉得欣喜。
若等他成年...
还能遇见像沈姐姐这样的姑娘吗？
他悄悄看沈明心，将心间想法悉数敛下。
天上云朵如画，古月宗弟子大多只能乘飞剑或是灵兽出行，灵舟唯有长老可用。
空中前刻还能看见御剑的弟子，在灵舟极快的飞行速度下，很快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这仍然是古月宗内。
李含玉放松心情，乍然见远处一只赤红雀鸟飞来。
他随意一瞧，这种身形，应是坐宠去前方接人。
不料灵雀不通人性，直直飞向灵舟，不懂避让，让他眉微皱起。
为防惊吓到沈明心，他起身调转灵舟方向。
他虽尚未金丹，但亦有筑基修为。
况且灵舟是却灵长老所用，至少有元婴期以上的阵法作为防护。
不必担心。
李含玉这般想着，却见变故突生。
火红灵雀直直奔向沈明心，灵舟阵法于它恍若虚设。
沈明心坐于甲板，听惊鸣之声回头，火红之色以燎原之势冲入她视线。
阵法无力阻挡。
天地颠倒间，不过一瞬，她便脱离灵舟，安好坐于灵雀身上。
忽上忽下让她一瞬捂住胸口，有些想要呕吐的感觉。
心惊，刺激。
火红灵雀向远处飞去，翅膀疯狂挥动。
它心中也极为激动，刚回来就碰见沈姑娘，必是上天也在反对大人的话。
火红灵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要闯出古月宗。
竟无人可挡——
李含玉驱使灵舟跟上，可他修为实在低微，自然跟不上那化神修为的灵鸟。
此后百年，这一幕成了他困扰于心的梦魇。
“……姐姐！！”
沈明心回眸看去，下方山川连绵，从前认为一生也难走出的古月宗，就这般不可思议地消失在身后。
她耳边恍然响起曾经听过的歌声。
“人世迢迢..我自逍遥...”
——古月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