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过后,各自散去,婉歌和林晚说笑了几句,便让她回房去了。
林晚今年读高二了,学业紧张,婉歌看着她上楼的身影,心中浮现一丝丝担忧。
今天下午,林晚和顾阳在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她看见了也听见了,心里存了一个疑问,这个水晶般玲珑剔透的女孩子,真的适合左戈吗?
虽然左戈不在她身边长大,但是儿子从小养成的品性,她还是清楚的,是一个宁折不弯的孩子,对待感情认真负责,一旦爱上了就会用生命去守护……
此时,婉歌感到深深的忧心。
左诚言吃过饭之后,都会听从医生的叮嘱,去院子里散步半小时,助肠胃消化,可是今天他今天没有心情去散步了。
书房里,他摊开桌面上的文件,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密密麻麻的文字反而让他出神了。
婉歌是下午四点到家的,如今晚饭也吃过了,天也几近黑了,婉歌统共就是在进门的时候和他说了一句话,此后,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她对林晚的热情,让他看了竟觉得嫉妒了。
他等了她十年,盼了她十年,现在她终于回来了,他心中无比高兴,却拉不下脸去主动和她交好。
但是,他知道,今晚她一定会来找他,他等着……
夜幕降临,林晚洗了澡坐在书桌前写老师布置下来的作业,拿着笔却半天写不出一个字,时不时又看看时间,手机的屏幕亮了又黑,黑了又亮,她没有再联系上左戈。
电话无人接听,短信不回,一瞬间,林晚突然感到沉重的窒息感。
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心在颤抖。
下午顾阳说的话还声声犹在耳边,她该怎么办?
左戈不会是真的遇上麻烦了吧,还不回来……
这一夜,夜深无人入眠,快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婉歌果真敲开了左诚言的房门。
一脸不自然,借着柔和的室内灯光,婉歌细细打量着这间她和他结婚后,总共就进来过三次的房间,还是一往朴素低调的风格。
“坐吧,我等你很久了。”
许是灯光的作用,左诚言的面孔让人看起来柔和了很多,一时间,婉歌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寻了处沙发,婉歌直直地盯着左诚言看,他穿着一套棉质的家具睡衣,随意舒适。
他瘦了很多,也苍老了很多。
左诚言温柔地注视着对方容颜不改分毫的女人,心中一阵阵抽痛,他当时年少轻狂,不懂得珍惜她,失去后还曾怨恨过她,可是她走后的十年,思念深入骨髓,他才慢慢醒悟,她的一切早就深深刻入了他的心里,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或许她不会相信,他从始自终都是爱着她的。
“夜昊现在好吗?”
左诚言尽量让自己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听起来心平气和,当年他吞并夜氏公司时,很是意气风发,曾不择手段打压夜昊,可为此,他失去了他的妻子,并且悔恨了一生。
婉歌很讶异左诚言会如此平淡地提起夜昊,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时间真是治愈仇恨的一剂良药。
“他很好……”
意料之中的答案,左诚言浅浅一笑。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夜昊和婉歌原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他的出现,毁了他们两个人,也毁了自己的半生。
“我很抱歉,你和夜昊在加拿大举行婚礼的时候,我没有到场。”
左诚言的语气很平静,不带一丝怒气,婉歌抿唇不语,当时她和夜昊结婚时,她还是左诚言名义上的妻子,若是他去了,三个人该以怎样的身份自居?
“没关系,我们都不会计较这种事情。”婉歌咧嘴一笑,真心说道。
左诚言低头苦笑,走到婉歌对面坐下,随手将早已拿在手上的,一沓签好字的文件放在她面前。
“这是我名下所有财产的转让书,你签个名就好了。”
婉歌拿了一张,扫了一眼,秀眉微皱,光是一张,上面写的金额就大的吓人,他积累了一生的财富,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到了她的手里。
婉歌心中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意味,左诚言这一生,为了这不断增长的数字做过多少违法犯罪的事,手上染过多少血腥,想来,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吧。
忙碌一生,最后却什么也带不走,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犹豫了一会儿,左诚言从放在一旁茶几上的黄色文件袋里,到处几张盖满印章的文件,上面有十年前婉歌签下的名字,如今左诚言也终于把自己的名字加了上去。
拖了十年的离婚协议书,他终于还是签字了。
“这是离婚协议书,你看看还有什么问题。”
当左诚言把离婚协议书拿出来的时候,婉歌的心就揪起来了,他终于肯放过她了。
颤抖着伸出手接过,放在眼前重复看了好几遍,这一刻,婉歌鼻子酸酸的,好想哭出来了。
有了这个,她的人生才算彻底和以前那段屈辱痛苦的婚姻告别了,而她和夜昊,也终于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
“没问题、没问题……”
婉歌只是扯着嘴笑,眼泪却很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她太高兴了。
看见她哭,左诚言心里很不是滋味,从放置在茶几上的纸盒里抽了两章面巾纸给她,轻声说道:“这个给你。”
婉歌抬起朦胧的泪眼一看,其实此时她已经看不清左诚言的面目。
“谢……谢……你……”婉歌哽咽着说。
左诚言微微一笑,棱角分明的脸格外温柔,然而这一面,婉歌并没有看见,否则她一定会震惊,冷血无情的左帮老大,居然会温柔地笑……
左诚言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婉歌,等她心情平复下来,以前两人在一起时,他一凶她就害怕到哭,她一哭他就更烦,然后对她更不客气。
但是,这一刻,两人分别十年后再见的这一刻,她哭泣的样子,让他既心疼又感到幸运。
心疼她难过,幸运的是,这么多年了,她还愿意在他面前展现自己真实的一面。
“我很高兴,你还愿意回国来见我最后一面,我真的很满足了。”
婉歌抹去眼泪,对着左诚言甜甜一笑,活到他们这个岁数了,人生已经过半了,孩子已经成人,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她回国来的,最初是想拿到左诚言签字的离婚协议书,因为这份协议书对她和夜昊很重要,左诚言之前跟她在邮件里提到的财产,她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要不是左诚言说是留给左戈的,因为她加拿大国籍这个身份,会让财产转让出国更容易些,而因为他早已经被政府盯上,政府是不会让他把庞大的财产转带出国的,所以通过她是最好的方式,她说什么都不愿意碰他的钱。
可是现在,左诚言轻飘飘地说出自己快死了的时候,婉歌突然就不恨他了,过往的一切恩怨情仇,似乎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婉歌……”
左诚言轻轻唤出了她的名字。
“嗯?”婉歌抬头,目光清澈,一如往昔。
“谢谢你,还有,左戈以后就拜托你了,那孩子,还在一直恨着我……”
左诚言话中无奈的意味很浓,婉歌也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慰他,左戈大了,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却还是不能理解父母当初的选择。
当初她的离开,是左诚言默许的,不然,以左诚言当时在江南省的势力,她和夜昊连海市都出不去。
“左戈他以后会懂的……”
婉歌突然噤声,以后这个词对任何都是普通的,可是对左诚言来说却是一个忌讳,以后以后,他还有几个以后?
好在左诚言的脸色并没有变,也许他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关系吧。
“对了,你是身体还好吗?”
这话一出,婉歌心中悔恨不已,原本是想岔开话题,说些安慰他的话,让他心里好受点,可是她这意思听起来,却很容易让人误会她在问:“你什么时候死?”
左诚言明白婉歌的意思,她是在关心他,这样一想,心里很是开心。
“医生说,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话音一落,婉歌一怔,接着,慢慢垂下头。
“怎么了?”左诚言问。
婉歌咬了咬唇,将心里的话和盘托出,低声道:“对不起,以前我经常诅咒你早点死……”
闻言,左诚言有片刻的呆滞,随后,是发自内心的笑。
“就为这是吗?”
“以前咒我早死的人多了去了,你不用放在心里有负担,我的命我自己清楚,这一生作孽太多,是到了还债的时候了。”
左诚言的淡然,落在婉歌眼里,她觉得胸口闷得慌,怎么会有人明知道自己就快死了,才这么不在乎呢!
霍然站起身来,婉歌将桌面上的文件都拿在手里,对左诚言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房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随后,也不待左诚言反应,婉歌抬脚想要离开,走了两步,忽又停下,回头看着左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