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不久,掖庭宫的刘选侍不知怎的就忽然魔怔了,整日胡言乱语的,一会儿说之前的袁娘子是无辜的,一会说袁娘子罪大恶极不干她的事情求明妃娘娘宽恕,一会又说她不是存心害袁娘子的叫袁娘子别找她报仇。
掖庭宫的宫嫔也有说没准儿当日的事情多半是刘选侍撺掇的,这不就是心中有愧给吓疯的?
掖庭宫掌事宫女蔡嬷嬷暗道了一声“晦气”,这又不是寻常哪个宫女她们给撵去永巷就是了,这可是正经选秀入宫的宫嫔,家中有人在朝为官的。她窝在房间中左思右想,最终起身往凤章宫去请姜后的旨意。
姜后听闻这事有些惊讶道:“刘氏,是不是有些瓜子脸的那个,家中似乎是祀部员外郎?”
蔡嬷嬷跪在地上神情肃穆端正道:“回皇后娘娘,正是。过完年之后便有些说话不清不楚的,奴婢以为是过年事忙才会如此,又不好在年里为了这么件事打扰娘娘,便先特意叫了两个小宫女看着。谁知道刘选侍这两日竟然越发糊涂起来的,还牵扯了之前袁氏自戕的事情,话里话外竟然说是她害的袁氏呢!这般大事奴婢不敢擅自定论,所以想来请娘娘的旨意。”
“她害的袁氏?”姜后撂下手中的茶碗挑眉道:“这都是没有影儿的事情。不管她是否无辜。这事情都出来了,疯言疯语的也不好看,可叫太医看过了?”
蔡嬷嬷明白过来姜后是不想为着这么一个没什么根据的事情费心,于是道:“奴婢想着过年里请太医未免有些避讳,所以请了尚食局的女医官过来看了两眼,煎了两副安神药也不见效。”
“哦,”姜后应了一声道:“眼看就是万寿节了,母后和本宫那有空理会这个?请个太医给她瞧瞧吧,若是养得好自然好,也好问清楚袁氏的事情,若是养不好也不能纵着这样子过万寿节吧?”
蔡嬷嬷听这个话音,自然是说刘选侍能够在万寿节之前养得好就行,若是养不好估计就是要挪出去了,只是宫嫔之事可大可小,蔡嬷嬷继续试探问道:“娘娘慈悲,刘选侍这个样子还得娘娘恩惠是她的福气呢。只是宫嫔若是挪出去该按什么样的例子呢?”
姜后深吸一口气道:“蔡嬷嬷也是在宫里面伺候多年的老人,从先帝时就管着掖庭宫,怎么还来问本宫?”
蔡嬷嬷当真委屈,就算是先帝时候也没有忽然疯了的宫嫔,还牵扯宫中阴司,只好叩首沉默等待姜后说话。
姜后瞪她一眼道:“既然不中用了,还有陷害袁氏的嫌疑,就挪去悔省宫吧,那里头不还住着一个痴痴颠颠的孟氏,正好叫她们作伴儿!”
蔡嬷嬷领了旨,还笑道:“娘娘泽被六宫,奴婢们同感恩泽,一定尽心侍奉刘选侍,不叫皇后娘娘烦心。”
她从凤章宫转身出来,走到一半看见不远处碧瓦飞檐的重华宫忽然脚步一停,心中似乎有一道闪电闪过!她明明在这宫里面待了许多年,仍旧忍不住抓紧扶着自己的小宫女的手道:“既然皇后娘娘说为刘选侍请一位太医,那你就去问一声小林太医有没有空吧。”
林聿墨本就长得不差,年轻有为,还一身书生气,自然得这些年纪轻轻的小宫女喜欢。这小宫女当做是件好差事,欢欢喜喜答应了,还问道:“我先送嬷嬷回去吧?”
蔡嬷嬷摆摆手道:“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她等到小宫女走了之后仍然站在甬道边上伫立许久,沉默的盯着重华宫的宫墙。那一重重的抽芽宫柳后面藏着隐约的朱色宫墙,墙内住着这后宫之中最得宠的女人。她不是最有权势的,最美貌的,也不是家世如何煊赫的,可是她就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住进了重华宫生下了一位帝姬和一位皇子。纵然其中确实有风波不断,连同昔日冷湖的事情也是如此,可是她依旧稳当当的生活在这里,连陛下心情最不好的时候也只能想起来重华宫。
她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沉默的望向自己因为早年辛苦劳作如今依然指节粗大的手,低声道:“娘娘,我今日做的,只但愿有一日你会为了冷湖报仇。”
说完这句话,她竟然脚步有些蹒跚的慢慢离去了。
坐在长安殿中的顾蓁并未曾知晓这段隐情,她只是听薄荷道:“蔡嬷嬷已经去凤章宫了。”
顾蓁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低声道:“眼看着就是万寿节了,刘选侍想必不会在掖庭宫过多久了。”
“娘娘为何如此——”薄荷想了一会没有想出来如何形容顾蓁的词汇,最终有些为难道:“刘选侍自命不凡妄图伤害娘娘,若非是她自己如此,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她们这些做宫人的很明确的分出了阵营,只要是对顾蓁不好的都是潜藏的危险。
顾蓁看着她,忽然道:“你瞧,为了本宫想要做的事情,先是袁娘子,后是刘选侍。若是说袁娘子无辜受冤不过是因为与本宫当年有两分相似的性情,刘选侍竟然是因为知晓了一些隐情而被本宫——灭口的!”
她沉吟半晌,终究还是用了自己不想使用的那个词汇:“本宫杀了一个人,却又用杀另外一个人保护自己的清白。”
薄荷愣了一下没想到顾蓁会这么说,然而她说的也确实就是实情。她忽然跪在顾蓁脚边道:“奴婢没有读过多少书,不明白娘娘的道理,可是这宫中本来就没有黑白之分,谁身上没有冤债!”
她咬了咬牙道:“娘娘,您一脚踏进来的时候就该知道,这宫里面没有真正的良善人,真正的良善人都已经死了被扔在了宫外的乱葬岗!冷湖姐姐何其无辜,不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娘娘不光是为了您自己,也为了帝姬和殿下,请您三思!”
顾蓁从没见过薄荷说过这么多的话,或许这些话是她这些年生存下来的唯一依仗。于是顾蓁轻轻扶起她道:“本宫会好好想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