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和殿之内寂静一片。
所有人一动不动，眼前依旧还是方才见到万昭容身下的那般情形。她身下那张绯色石榴百子的被褥象征着多子多福的意兆，却以她为中心铺开一朵巨大的暗红色花朵，远远看去如同织在那石榴下面的暗纹。有些血液还没有来得及渗入到被褥里，滑腻腻的挂在绣石榴的绣线上之间，纠缠于万昭容身上所穿的那条撒花裤子中间。
顾蓁侍立在萧屹的身后，紧紧咬着牙控制自己不能出声，却浑身都在发抖。她在心里默念着“我不害怕，我不害怕”，眼角却噙着眼泪几乎要落到地上去。
她内心非常清楚，这不是一个能够让她发泄情绪的地方。这个时候萧屹一定会有情绪上的波动，她不能出一丝一毫的问题，所以她只能深吸两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恐惧不去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万昭容，而去想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动的手脚。
幸好李太医赶着过来，一闻到满殿的血腥气不由得慌忙上前请了安之后去给万昭容看脉。
万昭容气弱道：“如何？”
万夫人在一旁着急道：“娘娘如何了？”
李太医转头看了看坐在一边的萧屹道：“陛下，娘娘应当是服用了不当食物，寒气入体，已经小产了！”
万昭容猛然哭出声来，却忽然断了线一般停住了。万夫人扑到她身上嚎啕大哭：“娘娘，我的儿啊，你好命苦啊。”
李太医请示了萧屹，赶紧再去给万昭容把脉，道：“娘娘只是伤心过度晕过去了，并无大碍，微臣需要尽快给娘娘开药止血。”
萧屹不会想让万昭容出事，挥挥手让李太医去了，疲惫的闭上眼睛却发现眼前都是万昭容的鲜血。那可能是个男孩儿，也会读书骑马承孝膝下，他会封给他一个封邑，让他娶一个娴静的王妃。是个女孩儿也好，能够绣花，春天在太液池边打秋千，他为她凤台选婿给她一个好听的封号。
可是这个孩子已经死了。
他根本没办法忘记他是如何放任自流别人对这个孩子的伤害。
忽然，他感受到手指之间传来一阵温热，在雷雨之后的潮寒里显得那么的珍贵。萧屹猛的睁开眼睛，看见顾蓁正半蹲在自己身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一脸紧张认真的看着自己低声道：“陛下，您还有大皇子，还有帝姬，您还会有许多孩子。”
她轻轻把头挨在萧屹的膝上道：“您不要伤心。”
萧屹猛的用手抓住她的肩膀，慢慢收紧五指：“阿蓁。”
他的声音飘忽空洞，却忽然一下子反应过来：“没事了，别怕。”
他反抬手拉她起来，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李太医过来禀报道：“回陛下，娘娘的血已经止住了，只要好好将养就好，只是——”
他上前挨着萧屹跪下，低声道：“娘娘伤了身子，恐怕以后——”
萧屹目光如炬盯着李太医，吓的李太医畏缩了一下连忙住嘴不在多话。他在陛下的目光里看出来，如果他把这句话说出去，恐怕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他的脑袋也就不保了。
顾蓁只能伪装自己听不到这件事，就连萧屹叫了她两遍也是仿佛吓的恍惚一般回神道：“陛下——”
萧屹见她害怕，只是摇摇头继续对李太医道：“行了，看好你自己的嘴，去煎药吧。”
又对顾蓁道：“万夫人这么哭恐怕不行，你是女眷，你去看一看。”
顾蓁点了点头，犹疑着上前对万夫人道：“夫人，太医说娘娘并无大碍，您莫要担心了。娘娘一会儿恐怕就醒了，若见到您这样不知道多担心呢，何况陛下面前，幸好陛下宽仁不怪罪，您可别哭了吧。”
万夫人点了点头，勉强止住了哭声。
萧屹满意的点了点头，忽听外面传来声音，然后是一连串的请安和一群人踩着石板的声音。珠翠碰撞之声不绝于耳，萧屹微微皱了眉，见姜后走了进来。
她是六宫之主，到场不无道理。
姜后先于萧屹请了安，又见顾蓁在一旁，不免道：“顾承华怎么在？”
也许是方才的那一瞬间萧屹真的感受到了顾蓁带给的感受，于是替她道：“朕方才从永熹堂来。”
姜后眼中似乎有一道莫名的光彩划过顾蓁的身上，然后道：“内殿是血污之地，臣妾请陛下移驾在外殿吧。”
也许是瑶光帝姬即将痊愈的缘故，姜后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温柔，萧屹也难得不与她相争，只是点了点头出去了。
顾蓁也跟着姜后往外走，一出去看见那些乐府的人都已经被遣送回去了，所有的妃嫔都在外殿侍立着，一看到自己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到她身上，盯着她一直到她停下。他在这里面看到了薛羽和戴梳心担忧的目光，只能偷偷示意自己无妨。
宣妃打头站在最前面，一见到萧屹便跪下道：“臣妾失职，请陛下降罪。”
萧屹刚刚失了一个孩子，一见到宣妃不免会想到是这个女人为自己养育了自己膝下唯一一个皇子，心中宽慰了些许，只是他打底心中郁郁，冷声道：“起来吧。”
宣妃神情一松，陛下虽然冷漠了些但既然叫自己起来那就是不怪罪自己了，正欲谢恩时又听萧屹道：“朕还不知道万昭容究竟是什么缘故小产，宣妃不必急着请罪。”
宣妃面色一白，身形晃了一下勉强道：“是。”
萧屹道：“伺候万昭容的宫人呢！”
红豆战战兢兢与李贵儿上前，道：“奴婢红豆，李贵儿，给陛下请安。”
萧屹问道：“今天下午万昭容都吃了什么？”
这事儿不归李贵儿管，红豆跪地道：“回陛下，今天晌午娘娘歇了午觉起来，说天下了这么大的雨想吃些暖的，只是碧粳米粥吃絮了，就让底下送了青菜粥来，又配着白糖糕吃了两口，方才看戏时喝了些枣茶，把一碟核桃糕都吃了。”
萧屹道：“把剩下的食物底子给李太医送去，让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