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崔来明看着眼前如从前那般带笑的唐聿修,虽然从外貌上看起来没什么改变,但如今的唐聿修很显然没了从前那副风轻云淡。
看样子最近梁国对四海清的调查以及四面八方的视线还是让这位无论何时都好似运筹帷幄的庄主头疼不已。
“最近闲事太多,若有懈怠,还请右相见谅。”唐聿修像是什么都没听出那般笑着替崔来明斟上茶,“不知右相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嘴还真够严实的,崔来明在心里嘀咕,不过他这次本来也不是来打探唐聿修的近况,便开门见山。
“你之前让我帮你调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左丘玄的线索依旧全断,不过最近一直不应该、但却出现在姜国的人,也只有郁丞了。”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那刻,一直面容温和的唐聿修眼中第一次闪过了明显的杀意。
此次风波,一切都太过突然。
姜国的内乱毫无征兆——姜国确实已经有这种趋势很久,可就和人人都觉得梁国迟早要乱一样,梁国尚且撑了数十年,姜国自然也能。
内乱好似一柄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剑,在人们注视着它的时候摇摇欲坠、在人们逐渐遗忘之际轰然掉落。
照唐聿修的构想,姜国会乱,但这个时间会延迟三年左右。
一个突兀出现的左丘玄,让这个时间硬生生提前了数年到来,也给他带来了一场风暴。
他想方设法调查到前因后果后,几乎立刻就意识到,针对四海清的调查并非意外,完全是一场精心的设计。
恰好在最关键的天川郡出现、恰好在内乱时楼茂卿给了梁国压力、恰好在他暴露后楼茂卿死亡。
楼茂卿一死,所有的线索全部中断。
不管从哪个方向调查,楼茂卿的死好像都是此人咎由自取。
翟尺心在离开皇宫后公开了当年的真相,不管多少人去查,结果都是一样的——翟尺心说的是真话。
可唐聿修不信,他坚信楼茂卿的死也在左丘玄的预料之中,甚至可能是左丘玄推动了这一切。
可惜就连左丘玄这个身份也已经死在了姜国,在一路追查到尽头却只发现一具尸体时,他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
并非愤怒、也非恐怖,他只感到难以言喻的兴奋。
说是自夸也好,自信也罢,他认为自己是天才。
侵占唐家改变四海清,这么多年有无数人想要得知他的下落和身份,更有无数人想要他的命,到头来也没有一人成功。
很奇怪,拥有可以布局一切的头脑和手段,可以永远隐藏在暗处,却偏偏渴望观众与喝彩。
一个绝妙的主意若是没有人关注,也没有能与之匹敌的对手,便会觉得无趣,甚至连计划的实施都变得兴致缺缺。
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王印从头到尾都是个傀儡、崔来明也被耍得团团转、郁丞一个活了千年的老妖怪竟然连消息都藏不住,一个个都毫无挑战性,连让他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直到左丘玄的出现。
一个处处算计了他的合作对象、一个处处都赶在前面的对手、一个对他怀有恶意的敌人。
在左丘玄的尸体面前,他几乎想要放声大笑。
从很久前就懈怠下来的神经在此刻激烈地沸腾着,他甚至好似觉得血管里的血液在奔腾。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被灭门的那个下午,满眼血色,父母就在他眼前凄惨死去,他却好似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装睡的如同最天真的孩童。
如果说唐湛是后天被他逼疯的,那么他先天就是个疯子。
对四海清的调查让他完全出现在大众视线下,他的名字、身份、过往开始不断流传,这是前所未有的危险时刻。他对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深恶痛绝、却也异常感兴趣。
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得知左丘玄来历的天川郡知府越崇明被楼茂卿杀死,近距离接触过左丘玄的楼茂卿又被孔伯鱼杀死。
为此他开始不惜一切代价调查所有异常进入姜国的人,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也在所不惜。
他不会觉得郁丞就是左丘玄,可在这种关键时刻出现在姜国,郁丞到底是同他一样被“左丘玄”算计的对象,还是有合作关系?
“真没想到会是国师大人……”
他手指轻轻敲着桌沿,语气轻的像是叹息,“不过在下记得前段时间官家也一直在到处找他,若是为了躲避李弘渊前往姜国,也不是行不通。”
这话听上去在替郁丞解围,不过崔来明知晓唐聿修言外之意是问他消息来源和更准确的情报,今日他有求而来,也不遮遮掩掩,和盘托出。
“庄主知道李弘渊是为什么要找郁丞吗?”
唐聿修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大概这个世界上也没人知道官家到底在想些什么。”
“非也,李弘渊之所以找郁丞,都是为了四方骑。”崔来明摇头。
正如崔来明所料,在听到四方骑的那刻,唐聿修的眼神有了变化。
“那支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军队?”唐聿修眯起眼睛,“在下曾有所耳闻,不过也都是些神化的故事。”
“传闻总是空穴来风,若非确有其事,也不可能经久不衰。”崔来明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图纸放在桌上,唐聿修探头看去,只见纸上画着一枚好似云纹般的玉佩。
“四海令。”出乎意料,唐聿修先崔来明一步说出了这枚令牌的名字。
“我以为你不知道。”
崔来明的脸色有些阴沉,一开始是唐聿修拜托他在宫中调查这些事情,结果他花了大力气才拿到手的消息此刻随意被唐聿修叫出名来,让他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还请右相息怒。”唐聿修谦逊地抱拳。
“在下只是有听闻过四方骑需要令牌调动,此刻右相刚提到四方骑,眼下就拿出一张图,在下猜想这或许就是四海令,下意识便脱口而出。说来惭愧,也是带有几番卖弄的心理,若是惹得右相不快,还请谅解。”
崔来明眉头隐隐跳了跳,很多时候在面对唐聿修时他都很想给这人脸上来一拳。
“四海令从前都一直放在梁国国库中,直到三十年那场‘顺天之变’后四海令不翼而飞,李明羽手中一直有四海令的画像,后来这幅画又给了陛下。”
崔来明的话是如此顺畅地说了下去,以至于唐聿修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陛下是谁。
沉默数秒后,崔来明才继续开口。
“在东来镇时,陛下感染了鼠疫,一开始是郁丞找到她的。后来在郡守府前因郁丞将陛下随身物丢弃这件事起了争论。
“起初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前些日子李弘渊在提起四方骑后突然开始追查郁丞时,一切就说得通了。
“现在看来,郁丞早就发现了陛下身上的四海令图纸,找借口拿走,再谎称扔了。他平日对陛下也态度恶劣,自然不会有人联想到一起。”
说到最后崔来明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唐聿修一眼。
“郁丞很久之前就拿到了四海令,却一直没有寻找,因为他没有合适的理由离开京城。此次李弘渊刚表态甚至还没动手,他就已经前往了姜国……
“如果要说躲避李弘渊的追寻,去哪里都好,为何要去一个开始打内战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