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连绵,将整个靖嘉关映照犹如白日。
朱振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座他攻打了许久的靖嘉关,之前与梁军交战都是在平原上,他最多远远眺望这座巨大城池。
在此刻站在城墙下的时候,他才惊觉这座城墙到底有多高。
芒种前后的几场雨让道路异常难走,所有的攻城械具都很难带过来。
再加上城池如此之高,想要投石进去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目睹眼前这座靖嘉关的第一刻,穆君买几乎是当机立断地对朱振说:“强行攻城不可取。”
作为西越将军,穆君买打过数次攻坚战,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坚不可摧的堡垒。
几乎是第一眼他就意识到这是一根难啃的骨头,别说啃下来了,甚至会崩掉人的牙。
难怪姜军与梁军在边疆冲突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分出胜负,他本以为是朱振难堪大用,今日一见靖嘉关,才知……
“有何不可?”
朱振却很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思路。
“靖嘉关虽然牢固,但也不是钢板一块,你我二人一同攻占,岂有不破之说?”
“更何况城中有我内应,军事情况一目了然,天时地利人和,此番作战我有十二成把握。”
“无论怎么样,会战兵力是以六万精兵对三万老弱妇孺,优势在我!”
有那么一瞬间,穆君买真想当场宣布不打撤军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随着号角吹响,严谢大军正式攻城。
无数士兵呐喊着举着火把冲上斜坡,在他们之后是一队骑兵,个个架起羽箭,就等着城上士兵一旦出现,就将他们一箭毙命。
就在大军往上冲的时候,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靖嘉关的城门竟然迅速打开。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盾牌抵在前头挪动了几分,不知道干了些什么,然后又在极短的时间内撤回城中,迅速关紧大门。
这匪夷所思的场面让所有人都呆在了原地,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要是城墙上出现人穆君买还能哈哈一笑“我笑那燕昀霁无谋,卢元恭少智”。
但开城门这个举动就算做梦他都没想过,以至于等城门都关上了,他才反应过来。
“刚刚发生了什么?”他拽住一名士兵大喊。
“不、不清楚啊,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下来了!”
脑中思绪在瞬间明朗,他意识到什么,一扯缰绳,大喊着宣布撤退。
“所有军马全速撤退,离开城墙!”
可惜晚了,夜幕中城墙上无数火光顿现。
那些火把和油脂火球如雨般坠落,掉落在倒出的燃油上,瞬间就燃起了大火。
靖嘉关四周本就草木遍地,油遇火便烧,在极短的时间内大火连营,烧得天都亮了。
四月十一日,三军交战的第一次,严谢大军便大败而归。
好不容易撤出燃烧范围的穆君买愤怒至极,他不顾周围人的阻拦,一脚踹开了朱振的大门。
“穆君买,你要干什么?!”
穆君买来势汹汹,一把就揪住朱振衣领,几乎将他提了起来,这让他心下大骇,不住喊着周围人来解救自己。
穆君买眉头一竖,厉声喝到:“梁军准备使用火攻这件事,你早知道吧!”
严谢大军联盟开始,朱振就一直不停地在穆君买耳边说在梁军内部有内应这件事。
还提前告诉他城中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挖池凿井,以及去西越采购物资的事情。
因为当时去西越采购的梁人已经离开,穆君买扑了个空。
之后还特意问了句“是不是军事相关的也能知道”?当时朱振还信誓旦旦地说“都能知道”。
“可结果呢?你竟然什么都没告诉我!”
穆君买难以置信。
“你就只说了估计围城半年也攻不下来,不如直接攻打上去,反正城中老弱妇孺众多,军队也参差不齐!”
面对穆君买的怒火,朱振也是一脸懵。
“我是真的不知道梁军准备火攻的事情啊!内应没和我说这件事,更何况之前我俩讨论梁军是否会火攻的时候,你不也说不可能吗?”
穆君买是认为梁军不太可能会火攻的,毕竟周围树高林密,一旦烧起来靖嘉关也在劫难逃。
直至昨夜撤离的时候他才发现靖嘉关周围已经被清空出来了——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谈判的时候约定了这些侦查工作都由姜军来做的!
摊上这么一个废物联盟,穆君买有种自己的职业生涯要到此为止了的感觉。
“你真的不知道?”他眯起眼睛,仔细盯着朱振。
“我真的不知道!”朱振底气足了几分,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知道能不告诉你吗?严谢大军是一起冲上去的,我的人也折损不少,我都受了伤……”
“下不为例。”穆君买这才松手,利落离去。
这么个贪生怕死的玩意是不会让自己受伤的,既然朱振也受伤了,那就说明他也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他这内应到底靠不靠谱?不会就是随意收买了城中哪个小兵,所以才只知道一些浅显的东西?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穆君买迅速改变策略。
火攻虽好,但只能用一次,这次之后周边都将被烧毁,下一次就不再有多少能给姜军提供燃烧的东西了。
缓慢进攻不可取,朱振那个蠢货有一点说得还是对的。
他们人数多,那么就要以数量取胜。
四月十五日,严谢大军第二次发起进攻。
倒不是休整了这么长时间,主要是大火烧了足足三天。
不过梁军提前将周围都挖出了水渠,所以内部被烧干净后火就熄灭,没有再向其他地方扩散。
第二次攻城是在白天,严谢大军悄无声息摸到靖嘉关附近,然后一声令下以极快的速度准备进行攻城。
却没想到梁军在道路两边树干上绑了很多缠绕着铃铛的丝带,这么一冲上去第一排士兵直接人仰马翻。
铃铛被扯动的声响漫山遍野,梁军一下反应过来,这一次梁军使用了投石车,久战不退。攻城再次失败。
四月十六日,穆君买亲自带队督战,这一次他们换了个方向攻城。依旧无果。
四月十七日,严谢大军攻西门。不克。
四月十八日,急了的朱振直接使用人命填,顶着靖嘉关的投石车强行将军队往前推了几里。
这次云梯都架在了城墙上,城墙上的数十名梁军被杀,之后姜军也在投石车的攻击下撤退,再次失败。
四月十九日,朱振与穆君买同时督军,带上了几乎所有人马。
这一次他们几乎要破开城门,但在最关键的时刻燕昀霁一箭射中了朱振的肩膀,几乎差点就将朱振射杀当场。最终不得不撤退。
接连数日的攻城全部失败,朱振还受了重伤,严谢大军的士气遭到了严重打击,一时间怠军思维开始在军中蔓延。
穆君买知道这个时候再强行攻城也得不到结果,于是就地整顿。
意识到严谢大军停止了进攻,梁军开始时不时出现在墙头,每次都在上方烧烤或者是烹制美食。
诱人香气随着风飘散到军营里,这让本就天天风餐露宿的严谢大军很是不满。
甚至有几日,梁军往外扔烤得焦脆的鱼和热气腾腾的面食,一时间引得军心大乱。
此举让朱振气急败坏,自从被燕昀霁当着上中下三军差点杀死后,他的情绪就变得喜怒无常。
有的时候穆君买经常会想,要是朱振死在那里,说不定他们早就撤军了。
但他也不可能趁机暗杀朱振,再加上此次朱振拿到了总指挥权,只能耐着性子和朱振探讨。
“你也看到了,强行攻城我们没有胜算。如果一定要强攻,怕是要折损数千乃至上万将士。”
穆君买环顾四周,攻城数日后,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带着伤。
“那样伤亡太大了,就算拿下靖嘉关,也很难拿下整个梁国。更何况齐国还在背后盯着,如果我们三国都元气大伤,势必会被一起吞没!”
“就算折损一万又如何?”朱振阴恻恻地说。
“攻破靖嘉关就相当于拿下了整个梁国,你我都清楚,除了靖嘉关以外,梁国再无可以对抗我们的军队。”
“等拿下梁国后,这里就是与齐国对战的前沿,如果齐国要对我们动手,我们就屠杀梁国百姓,不信东方晟会真不顾脸面。”
穆君买头更痛了,他真不想承认自己和这种人是一伙的,强压怒火,声音粗了几分。
“这种行为不可取!我已经答应你攻破靖嘉关后屠尽城中百姓,但梁国其他城镇甚至连作战能力都没有,杀了有什么用?”
“妇人之仁!”朱振不满地嚷嚷,“梁人能屈服我们吗?不屈服只会乱起来,不如全杀了,还有点作用呢!”
“也罢也罢,现在靖嘉关都还没打下来,讨论这个有什么用?”
穆君买揉了揉太阳穴,“我听说你之前曾帅兵打败过几次梁军,那几次你都是如何打的?”
这话问出的当下坐在他眼前的朱振视线有一瞬的偏移,不过下一刻朱振又哈哈大笑起来。
“本将用兵如神,过程你不是都见过了吗?”
“那个军师在何处?”穆君买没有错过朱振的眼神,紧接着问。
朱振却有些恼羞成怒:“哪有什么军师!都是我想出来的战术!你若是不信我,就自己去打仗吧!”
说完竟不再看穆君买,侧身向另一边了。
穆君买知道再从朱振口中问不出什么来,他循着朱振之前视线偏移的方向看去——
却只看到一个面容带伤的女人站在那里,与其他下人别无二致。
★
严谢大军的攻城停止了。
自四月十九日,朱振被一箭射穿肩膀后严谢大军就一直只驻扎在城下,之后半个月都没有动静。
“他们这是想围城吗?”李耀卿去城墙上看了几日,没看到他们有任何行军的打算。
“如果真要围城,他们带的那些干粮怎么比得上城中储备多?”
“朱振受了重伤,以他的性格,正常来说会不惜一切代价直接攻城的。”
卢元恭皱起眉头,“西越将军是叫穆君买吧?竟然能拦得住朱振,也算是个人物。”
“前几次穆君买的反应都很快,对我们的计策也看得很准。”
赵渠敲着桌面,“不过我听说此次严谢大军总督是朱振,要是穆君买率军,估计我们现在会困难得多。”
“但朱振受伤,接下来穆君买会接过总指挥权。”
李弘景眉头紧皱,“严谢大军至今没有动静,他们只怕在计划什么。”
几人正商讨着,段承简掀开帷幕大步走进,告知了他们一个消息。
“你说朱振打算向周边城镇进攻,强迫靖嘉关开城门?”
燕昀霁听到这消息的瞬间变了脸色,靖嘉关是整个边疆防守力量最强的地方,除此之外其他城镇可以说是一塌糊涂。
如果说靖嘉关的武力是十,那么全梁国最强劲的地方怕是也只有三,一旦被集火,后果不堪设想。
“但周边最近的城镇距离靖嘉关也有几十公里,这要过去,粮草绝对严重不足,兵力也会折损。”
李耀卿难以置信,“得多疯狂才能想出这种办法?”
“但对面是那个朱振,是他的话,还真有可能。”
卢元恭啧啧感叹,“这个人情绪上头的时候什么也不管不顾,有好几次都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你们觉得这个消息是真是假?”燕昀霁问。
众人反应不一,各执己见,一时间竟无法达成共识。
在场一共七人,之前六人持两边意见,各自拥有三人。
最后所有人目光都看向坐在一旁的李弘景,几乎是异口同声。
“李小将军,你待如何?”
突然抉择的事情压在了自己身上,李弘景一时有些懵。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在片刻的沉思后,交出了回答。
“我也认为这个消息是故意放出来迷惑我们的。”她看了一眼燕昀霁。
“箭伤半个月好不了,依往日征边使的说法,朱振肯定会想亲自带队,而且是个贪于享乐的人。”
“既然他伤还没好,就不可能带队,更不会带着伤行军。”
“我以为,他们会在放出这个消息后的日子里,发起一次总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