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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廷楼中陷入沉寂。

本就不多的宾客,或是抬头,或是推开窗户,看向那位出声喝骂陈鸿的锦裙女子。

慢慢的,有低低的议论声音响起。

“孙家婷玉小姐,这位跟云怡姑娘学过琴,据说关系极好。”

“哎,骂的痛快,云怡姑娘是宏廷楼的台柱子,这么多年倒贴他陈鸿谁不知道……”

“也算不得负心吧,陈善长此人我听说过,据说读书读痴傻了,二十年官试不中,拿什么给云怡赎身?”

陈鸿站在小台下,也不看别处,就抬着头看流泪的云怡。

他不说话。

云怡也不说话。

宏廷楼中原本的微微喧闹又沉寂下来。

那台上台下的相对无言,让所有人明白,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两情相悦,终成眷属。

这世上,更多的是爱而不得的遗憾,有的是今日一别就是此生不见的残缺。

这世间,几人不是陈鸿。

这世间,几人不是云怡?

此时两人的泪眼相看,或许就是彼此最后的体面吧?

玉娘伸出手,将欧阳凌的手拉住,然后一起压在张远的掌心。

张远抬头,脸上露出微笑,将两人的手握紧。

这一刻,张远的心境极为平和。

眼前人,手中刀,不枉此生。

“这里就是宏廷楼了,快进快进。”

“这破明台县,巴掌大地方,弯弯绕绕的,真他娘的路难走。”

“倒是东西便宜,我买了七八个伶女,都会唱曲弹琴,模样也俏,只要三十两,哈哈,在梁洲,一顿饭钱也不止三十两吧?哈哈……”

喧闹哄笑声从宏廷楼的门口处传来,门外风雪夹带着寒气,灌进大堂。

七八道人影走进来。

当先之人身上穿着灰黑的狐裘,身形矮胖,大约五旬左右,一脸得意。

狐裘老者身后,几位身穿黑袍之人,再后方,跟着两个紧紧跟随的女子。

狐裘老者目光扫过四周,往大堂中空着的桌边走去。

“看,这伶女也是我买下的,叫什么红来着。”

一边说着,狐裘老者伸手指向台上的云怡:“呐,唱个乐呵的曲子,待会再来陪两盏酒。”

“等老爷我带你回了梁洲,你就享福了。”

梁洲。

仙秦九洲,徐洲,荆洲还有梁洲是中三洲,无论物产还是修行层次,百姓富庶程度,都高过腾洲这样的下三洲。

能有机会往中三洲生活,那确实是难得的福缘。

只是这福缘,当真是云怡想要的吗?

狐裘老者招呼伙计送了酒和下酒的小食,又高声呼喝让跟随来的两个女子坐到同行两人身边陪酒。

宏廷楼的宾客有人认出那两个女子,是别家馆楼的伶女,看来也是被赎买了。

小台上的云怡看看台下呆立的陈鸿,掩着面退下。

二楼那推开的小窗前,孙家小姐呆呆看着,红了眼眶。

台下其他宾客低语,看向小台下站着的陈鸿,有摇头,有低叹。

那狐裘老者根本未将云怡当成什么,只三十两纹银换的玩物罢了。

玉娘面上露出一丝厌恶神色,看向那围坐的一桌。

她曾流落江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欧阳凌双目之中透出一丝精光,转头看张远。

他们这次来是寻陈鸿到玉川书院的。

如果陈鸿无才,那云怡的事情与他们关系不大。

这世间生离死别的事情不知凡几,谁能管得过来?

但今日他们是为了陈鸿而来。

张远看一眼那狐裘老者对面坐着的黑袍人。

他没想到,在这明台县竟然会遇到修魔者。

他口中低语几句,手腕上的铁甲护腕化为巴掌大小兽,抱着张远掌心递出的令牌滚落在地。

小兽顺着黑暗悄然出了宏廷楼,钻进停着的车架。

车架之中,红玉抱着小兽,将令牌递给岳青鱼。

“青鱼姐姐,我哥哥让你去明台县镇抚司,查近日梁洲商客。”

她又从车厢中探出头,看向前方车架上端坐的欧阳德,从衣兜里掏出一卷金券。

“德叔,我哥哥让你将那位云怡姑娘的身契赎回来。”

……

等吞宝兽钻回张远手掌时候,小台上叮叮咚咚的琴声已经响起。

重新补上妆容的云怡唱着悠悠的小调,目光之中透着一些迷离,仿佛想起悠远时候事情。

小台下,陈鸿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

他转头看向饮酒笑闹,根本没有听云怡唱曲的那一桌,然后转身,坐回张远对面位置。

伸手将桌面上已经凉了的茶壶提起,给自己倒一杯凉茶,送入口中喝尽,陈鸿方才抬头。

“我要纹银一千两。”

“你们保证,送我母亲和云怡离开明台县,安稳渡过此生。”

“还有,我要一件儒宝。”

张远不说话,面色平静的看着陈鸿。

陈鸿背后,小曲悠扬。

“你们不是孙家小姐,那自然也不是为云怡而来。”

“你们应该身家不凡,不差银钱。”

“你们是为这些梁洲客商而来吧?”

陈鸿手中捏着杯盏,面上神色虽然平静,但眼底的翻涌流光难以压制。

“我出手,一切罪责与你们无关。”

“不管你们是为财货还是为其他,只要你们能保证,不让云怡牵扯进来。”

张远看着陈鸿,沉吟片刻,开口道:“值得吗?”

陈鸿分明是将张远他们当成是截杀梁洲客商之人。

一个二十年执着于官试的儒士,背负家中两代期望,竟然愿意参与截杀。

要知道,一旦参与截杀,他可能就断送一切,自己的性命,陈家的血脉,名声。

就为了一个伶女,值得吗?

“我修浩然之力三十年,你们是好人坏人还能看得出来。”陈鸿摇摇头,面上透出一丝坦然。

“我半生蹉跎,除了以孝奉母,还有养一身浩然气。”

“云怡于我,是牵绊,也是养气之契机。”

“贫贱淬傲骨,穷困熬气节。”

“今日若是我与云怡此生别过,各自安好,我这一口郁气藏身,折寿十年,化为浩然,不成儒道宗师,也能成大儒。”

轻叹一声,陈鸿低头看向手中茶盏:“可惜,我终究做不到看着云怡被轻贱。”

“你心中至宝,如玉佳人,恨不得捧在手心的人儿,在别人手上或许就是杂草一般糟践,你舍得吗?”

每个人都有心中执念。

每个人都有心中所求。

武者念头不能通达,此生修行难进。

儒道不能心念畅通,会寿元折损。

仙道修行者心念郁结,终究会入魔道。

欧阳德从后方走来,手上拿着一份纸卷,放到张远身前。

张远点点头,开口道:“德叔将车中那柄长刀拿来,交给陈兄。”

长刀,秋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