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桐还想说些什么,秦晋琛轻轻握了握她的肩头,她欲言又止,顿了几秒,还是被他牵着手出去。
桑妈妈的病情越来越恶化,几天后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能靠流质食物维持体力。
她因为全身疼痛下不了床,看着床头的呼吸机,桑桐不敢想象离别那天到来的模样,妈妈会停止呼吸,再也不能跟她说话,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孤单地生活。
想到那副凄凉的画面,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
又过了几日,桑妈妈的病情每况愈下,医院连续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桑桐的心理防线也跟着一路崩溃,陪妈妈一起不吃不睡,只知道对着她麻木地笑。
晚上,坐在医院小花园的石凳上,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桑桐禁不住想:可怕的病魔就要夺走妈妈的生命,带她去另外的世界受苦,留她在这世界孤孤单单地活着,这样的生活对于她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不知道,心里没有答案。
秦晋琛不能二十四小时守在医院,毕竟有偌大一家公司管着,但只要得空,每天都能来医院看望桑妈妈。
他有时候在桑妈妈的病房里安静地坐上几个小时,有时候找医院的医生护士聊聊天,将妈妈的专属病房打理得妥妥当当。
找不到桑桐,就找医生护士,问她的去向,很快就找到了楼下的小花园。
“你果然在这儿。”他靠在桑桐身边坐下,全然不顾昂贵的西裤沾上灰尘。
“别跟我说话,我现在没心情。”她确实心情不好,无时无刻都想哭。
秦晋琛故意冷下脸来,“你以为我愿意理你呢。”
“那就离我远点儿!”其实,她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懦弱的一面,那样很丢脸。
秦晋琛却像是故意跟她耗上了似的,无赖地说,“为什么要离你远点儿?这里不是你的地盘,我想坐哪儿,你管不着。”
被他这么一搅合,桑桐心里更加难受,抱紧膝盖,将头埋进去,哭了半晌,直到哭得恶心,胃里一阵翻腾,才停下来喘气。
秦晋琛跟着叹了一声,“桑桐,你怎么这么爱哭?是不是把以后的眼泪,全都在今天哭完了?”
看着他怜惜的表情,桑桐心里禁不住被刺痛,哽咽着说,“秦晋琛,你知道我最讨厌两种人,第一种是老说别人爱哭的人,第二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第三种是……”
秦晋琛用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旁边的石凳,吐了口气,“得了,我最讨厌不识数的人。”
“谁不识数了?”她懵了一下。
秦晋琛无可奈何地摇头,“不是说你最讨厌两种人吗?那么,你那第三种人是怎么来的?”
“……”桑桐一噎,竟然止住了眼泪。
秦晋琛伸手用指腹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柔声说道,“行了,别哭了,让你妈也跟着担心!刚刚她还跟我念叨,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老这么哭哭啼啼的,怎么对得起她老人家?”
她一怔,“我妈都跟你说些什么了?”
秦晋琛敛了神色,蹙眉认真地说,“说如果你过得不好,她死不瞑目。”
桑桐心头一颤,忍不住又想哭,可这次强忍着没再哭出来。
……
虽然秦晋琛把医院的一切打点得妥妥当当,但桑妈妈仍旧是坚持不住了,她离开的那天晚上,桑桐跟她说了1夜的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絮叨个没完,从上幼儿园的笑话一直说到她工作后的许多糗事,看到妈妈脸上浮现出暖暖的笑意,她的心情竟然缓缓地平静下来。
快到凌晨的时候,桑妈妈喊她,“桐桐,桐桐……”
声音很微弱,仅桑桐一人听得真切,桑妈妈伸手握住她,说道,“桐桐,我走了,你别难过,要不我走得不安心。”
“嗯!”桑桐忍着泪,重重地点头。
桑妈妈终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桑桐抱着她的胳膊哭,感觉她的手上渐渐地没有了温度……
护士烧了好几壶开水,桑桐用毛巾给妈妈擦拭身体,妈妈生前最爱干净了,她不能让她身上有一丝的灰尘。
做完这些,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桑桐起身去叫了医生,告诉他们桑妈妈走了,然后又赶紧回到病房陪着她。
大概过了十分钟,她听到走廊外面有急切的脚步声,以为是医生来了,没想到进来的却是秦晋琛。
他一把将她揽到怀里,说,“别怕,你还有我。”
桑桐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哽咽着,秦晋琛就一直待在她身边,直到天完全亮开。
这是她第二次经历死亡,却依旧是那样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跟妈妈的遗体告别的时候,桑桐在人群里看到了白秘书,高司机,刘伯刘婶,还看到了曾宝仪,看到了酒店里一些要好的同事,她打心眼儿里感谢大家来为桑妈妈送行。
曾宝仪一直站在她身边,跟她一起招呼客人,担心她累着,桑桐说,“宝仪,你去休息会儿,这里我自己应付就够了。”
曾宝仪却摇头,“不行,秦总交代了的,让我好好看着你,如果出了意外,就要去董事长那里告我的状。”
桑桐哭笑不得,“他怎么又用威胁这种手段?”
曾宝仪善解人意地搂着她的肩膀,“他担心你,不过说真的,你一个人肯定吃不消的,我也乐意帮你,毕竟,伯母在世的时候对我也很好。”
的确,曾宝仪是桑桐的助理,时常去她家里那些资料什么的,偶尔也会去她家蹭饭,桑妈妈好客,总是做些好吃的东西招待曾宝仪,一来二往,桑妈妈把曾宝仪当成了半个女儿。
思及此,桑桐不再说什么,感激地看着她,彼此对望的双眼里写满了千言万语。
……
办完桑妈妈的后事,桑桐没有回秦晋琛的公寓,而是去了怡兰苑,坐进沙发里,她才意识到以后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了。
手机一直响着,她无意识地接起,却是忙音,铃声还在响,一声盖过一声,桑桐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响的是门铃。
她起身,跑去开门,幻想着门外站着的是妈妈,可是门口站着的却是秦晋琛。
“我就知道你没回帝景的公寓!”他说着,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
桑桐蹙眉,看着他放在地上的东西,“这些都是什么,怎么乱七八糟的?”
“今天事务所里谈成了一笔大项目,全事务所的人去吃了一顿好的,我看好吃的不少,顺便给你打了个包。”说着,秦晋琛就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里走。
“我不饿。“
秦晋琛把东西放在餐桌上,“你不饿,我饿。你不吃也行,我自己吃,光顾着给你打包了,我都没怎么吃。”
他还真的端来了碗筷,开始吃起来,并且补充了一句,“要是再有点儿红酒什么的就更好了……”
“秦晋琛,你的事务所搞庆宴,来我这儿捣什么乱?没见着我正伤心着吗?”桑桐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出这句话的。
“跟事务所的那帮人一起吃饭,只有被灌酒的份儿,我今天就想陪你。”他说着,抬手向她招了招,满脸的染桃惹绯,“你过来尝尝,这家餐厅的梅菜扣肉做得真的很好吃,我特意给你带的。”
桑桐没有食欲,倒是不经意间地,看到厨房里有桑妈妈晾着干菜,想起她每次做梅菜扣肉的时候就会说,“这肥肉一点儿都不腻,你过来尝尝!”
顿时,就哭了。
秦晋琛停下筷子,用左手去擦拭她的脸,“别哭了,哭了几天还没哭够吗?”
“当然不够,那是我妈妈,哭一辈子都不够的。”桑桐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得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泪,丝毫不曾发觉,自己在秦晋琛面前是毫无遮掩的。
他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背,哄道,“好啦好啦,都是我不好,知道你难过,还来打搅你,是我活该总行了吧?不过,咱们还是先中场休息一下吧,你总得吃饭,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哭嘛。”
听他这么说,她反倒哭不出来了,见她止住了哭声,秦晋琛赶紧把带来的小点心给她吃,“尝一口吧,这都是那家餐厅里特制的,外边都吃不到。”
桑桐勉强吃了几口,心情平静了一些,这才正眼看向他,“这几天多亏了你。”如果不是秦晋琛,凭她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好妈妈的丧事。
他抬手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双手,眯着眼,满脸寵溺,“别跟我这么客气,生分。”
她点了点头,任由他捏住自己的手。
秦晋琛一直陪着桑桐从痛苦中慢慢解脱出来,看着他疲惫地靠在沙发上似睡非睡的样子,桑桐总觉得对不住他,这几天他比她还累,不但要帮忙张罗很多事,还要安抚她不稳定的情绪。
不忍他这么凉着,她起身蹲在沙发前,轻声唤他,“秦晋琛,你要累了就进去睡一会儿吧。”
回答她的,居然是他的鼾声。
桑妈妈一走,没了工作的桑桐更觉寂寞,便开始四处找工作,秦晋琛说要帮她介绍一家比丽景还要好的酒店,还说如果她愿意,也可以回丽景。桑桐不想麻烦秦晋琛,坚持自己想办法,可时间一天天过去,终是失望而归。
直到桑妈妈头七的那天早晨,她正在厨房里熬粥,手机响起来,她不方便接听,就让秦晋琛替自己接了电话,“不怕是对你有兴趣的男人找你?”
她不以为意地笑笑,“我现在是有夫之妇,谁那么无聊,对我这么个有夫之妇有兴趣?”
秦晋琛垂眼看到的是一串陌生号码,以为是中介,原本想挂断,但对方很执著,铃声一直响个不停,他只好接通,“你好,请问哪位?”
电话里一阵沉默,他的眉心下意识地蹙起,他知道对方一定在听,只不过是在思考要怎么回答他。
果然,他的猜测是对的。
对方冷冰冰地说,“叫桐桐亲自接电话。”
敢当着他的面,把桑桐的名字叫得如此亲密的男人,除了单南弦,再找不出第二个。
秦晋琛的嘴抿成了一条线,转身看向正在厨房里熬粥的桑桐,放下电话,大声地说,“桑桐,对方说非得你亲自接。”
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不屑。
桑桐回头看他,一脸不解,不是让他接吗?怎么又来麻烦她了?
她只好暂时关掉燃气灶,去接听电话,“喂,哪位?”
“桐桐,听说你妈妈过世了,你还好吧?”单南弦一听到她的声音,声音变得急切。
“我没事儿,已经都过去了。”桑桐无所谓地说着,试图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更轻松一些。
“你如果真的没事儿,为什么要窝在家里?应该去上班啊,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哦对了,我听说童肃呈那里并没有接受你的辞呈,该不会是因为我,你才不想回去的吧?”
单南弦的声音是无法掩饰的低落,桑桐抿了抿嘴唇,说道,“你想太多了,我不愿意回去上班,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还愿意回丽景上班的,对吧?”
桑桐沉默了,想起顾一茹的请求,她给不出单南弦任何的承诺,良久才说,“你有空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你自己的腿。”
单南弦皱了皱眉,他不是白痴,桑桐的答非所问等于默认了他的怀疑,心口难免有些隐隐的抽痛。
“我的腿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话到一半儿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沉吟片刻,又说,“桐桐,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事?”
“我是无意间从童梦口中听来的,听说丽景来了个大客户,是蓝氏集团的千金蓝倩,她好像想要和丽景合作一个度假村项目,秦晋琛也参与其中,听说……蓝倩和秦晋琛好像很熟,是这样的吗?”
听说蓝倩的名字,桑桐又想起不久前发生的那些事,口吻有些泛酸,“可能是吧,我不太清楚。怎么了,你听说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