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双狼寨之战,四川都指挥使瞿能力擒伪千户段太平,随后连战均胜,月鲁帖木儿大败,瞿能挥师德昌。
大战过后,卫所损失惨重。回营后,各部军士需要到总里上报伤亡人数,以明军户征召之数,备不时之战。
刘勉稍作休整,便随着钱发财前往总里报备:此战期间,第一队队长与第一队三个什长全部阵亡。钱发财在全队伍长中卒龄最长,直接升为第一队队长。钱发财需要代表本队向总里交代本队伍长以上人员变动情况。
同时,第一伍亡士卒两名,因伍长钱发财升迁,刘勉升为伍长。刘勉需要代表本伍向总里交代本伍士卒人员变动情况。
此时,总前军帐排着长长的队,因为刘勉所在的队属于总里的第一哨,因此排在报备队伍的前面。
不一会儿,钱发财进去了,没待多久又出来。等到三个接替的什长报备完,终于轮到了刘勉。
刘勉拉开帐篷,看服色,里面坐着的是卫里的职方司主事。那职方司主事见了刘勉问道:“一伍少了几个人呐?”
“第一伍伍长钱发财升迁,士卒牛铁鹰、邓富贵阵亡。”刘勉回道。
“我问的是,你那个伍少了几个人。”
“伍长钱发财升迁,士卒牛铁鹰、邓富贵阵亡。”
“几个?几个?我问的是几个。”那主事明显有点生气。
“三个。”
那主事听了,在桌上的记事簿写下“叁”字后道:“行了,出去吧。”
钱发财报备完队里的情况后可以直接到第一队帐篷上任。可是,刘勉作为新伍长,有一项额外的任务,那就是到卫所招兵处收新人。
刘勉进入卫所,交代自己的来意,便开始等候。
不久进来三个未穿盔甲的年轻人,刘勉便上前问道:“你们三个是来报名参军的吧?”
那三个人面面相觑道:“是。”
“跟我来。”刘勉直接将那三人领到自己所住的帐篷外,将帐篷外的门帘拉开搭在边上。
刚刚坐在里面的马顺见到刘勉四个,立即站起来对刘勉道:“伍长好!”
“都是一个伍的兄弟,不讲这些。”
“是!”
刘勉介绍道:“这是我们的新兄弟,欢迎欢迎。”
马顺正要脱鞋,刘勉制止道:“你想干什么?我说的是让你欢迎,去倒三杯水来。”马顺摸不着头脑,却只能去烧水。
见马顺出去,刘勉对着那三个人道:“进去吧。”
四人进来后,刘勉指着之前钱发财的铺对其中一名士卒道:“你睡那个铺吧。”再指着之前邓富贵的铺对另一名士卒道:“那个是你的。”接着指着之前牛铁鹰的铺对最后一名士卒道:“你睡那个。”
“你们先收拾收拾各自的铺吧,待会儿还有事情讲。”
三人收拾完后,在铺上坐下,刘勉道:“伍里面简陋,也没什么特别的欢迎仪式,待会儿大家喝了水做个介绍,就算是入伍了。”
这时,马顺正好端来茶水,给刘勉和三名士卒倒好水后,自己也倒了一杯,坐在自己铺上。
看到马顺坐下,刘勉首先道:“这是你们的老兄弟,就让这位老兄弟做个介绍。”
马顺站起来,有点不好意思道:“新兄弟们好,我叫马顺,洪武十五年生,一个月前进的卫所。”
“行,坐下吧。”刘勉主持道:“那新兄弟们也依次做个介绍吧。”
那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坐在原先邓富贵那个铺上的人站起来道:“老兄弟们好,我叫杜林泉,德昌人,洪武十五年生。”
“嗯,好,坐,下一个。”
坐在原先牛铁鹰那个铺上的人站起来道:“老兄弟们好,我叫秦作民,也是德昌人,洪武十五年生。”
“嗯,坐,下一个。”
坐在原先钱发财那个铺上的人站起来道:“老兄弟们好,我叫冯家齐。我也是德昌的,也是十五年生的。”
“可以呀,你们四个,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还是同一年生。”刘勉笑着补充道:“虽然你们都是同龄人,但是马顺比你们早来一个月,照样是你们的老兄弟。听到了吗?”
“听到了。”三人齐声道。
“我呢,叫刘勉,是你们的伍长。我不太喜欢什么杂七杂八的规矩,所以你们在伍里可以放松些。但是,出了这个伍,该懂事的还是得懂事,毕竟伍外面我确实也罩不了。这方面马顺会教你们。”接着转过头对马顺道:“之前那三个人的勺子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马顺一脸尴尬,刘勉继续道:“待会儿你把那三个勺子还给他们,别用手刨饭了。”
“是。”
“来,干了这杯水,以后大家都是兄弟!”刘勉站起来举杯道。
听到外面的动静,刘勉道:“不会是要开饭了吧?马顺,你赶紧带着他们抢饭去,要不然抢不到肉。”
“是。”马顺应着抱出五个碗、三个勺,给那三人一人一个碗、勺道:“你们跟我来。”
见马顺没给自己,刘勉道:“给我一个吧。”
马顺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了刘勉一个碗。跑到火头军营房前,看着人都在往里挤,马顺坚持道:“伍长,就让我们进去吧,您在这儿接着就行。”
“也行。”
等到五个碗里都盛满了饭菜,刘勉赶紧道:“撤,撤,撤。”
从火头军一路跑到一伍军帐,刘勉钻进帐篷正要吃饭,回头发现情况不对劲,问道:“怎么少了一个人?”
马顺端着碗回道:“好像是少了一个人。一,二,三,四。”
“伍长,是冯家齐,冯家齐丢了。”
“冯家齐怎么丢了呢?”刘勉问道。
“不知道啊。”马顺咽了咽口水,真想赶紧吃饭,可是刘勉没动口,自己也就不敢吃。
“马顺,你出去看看什么情况。”刘勉命令道。
马顺是一千个不情愿,但还是放下了碗。正走到帐篷门口,迎面撞向冯家齐:“哎哟。”两人都抱头哀叫。
见冯家齐碗内空空,只有几粒饭黏在碗边上,刘勉问道:“冯家齐你饭呢?”
“被人抢走了。”冯家齐沮丧道。
“什么?”刘勉惊道:“盛到碗里的饭还能被人抢走?他娘的是谁干的?”
“我看到他们到二伍的帐篷去了。”
听到这,刘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早在自己还是个士卒时,那个二伍长总喜欢在史伍长折磨自己时添油加醋,可那时级别不够,无可奈何。现如今,可不能再让那二伍长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便道:“你带老子过去。”
来到二伍长帐篷前,刘勉直接掀开门帘道:“二伍长,你是怎么管自己的人的?”
正在吃饭的二伍长见有人来找茬,站起来道:“哟,这不是那公子卒吗?”说罢,二伍的人都装模作样地笑了起来。
这种伎俩简直小儿科,刘勉淡定道:“是吗,我怎么听说有人第一次上战场时,吓得尿裤子了?”
“你。”那二伍长没想到刘勉打听到了自己的黑历史,耐住怒火道:“你来我们伍干什么?”
“干什么?”刘勉道:“你自己伍里的人干的时你不知道?”
“我伍里的人干了什么了?”
刘勉转过头对那冯家齐道:“冯家齐你跟咱们二伍长说说吧。”
那冯家齐站到前方,指着其中一人道:“就是他,他抢了我碗里的饭,还扇了我一巴掌。”
“听到了吧,二伍长?”刘勉道。
“真是这样?”二伍长问自己伍里的那人道。
那人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可是双方承认了。”刘勉提大了嗓门道:“在这卫所,不成文的规矩就是:锅里的饭随便抢,谁抢到碗里就是谁的。抢了别人碗里的饭,那就是打别人伍长的脸!二伍长,你他娘的是不是觉得整个一伍五号人好欺负?”
那二伍长本身就理亏,更何况一伍的人全来了二伍的帐篷里,只能道:“那一伍长,那你说怎么办?”
“很简单,他怎么对我的卒,我的卒自然要还回去。”
见二伍长没做声,刘勉对着冯家齐道:“还愣着干嘛?把他抢你的东西要回来呀。”
“哦。”那冯家齐便拿着碗走到那抢饭的士卒旁边,将他手中的饭全都舀到自己碗里。见还有几粒饭黏在碗边上,就收起勺子,用手指一粒一粒夹起来放到嘴巴里,一粒饭都没给他留。
“伍长,我都要回来了。”冯家齐站在那里道。
“你忘了他对你做了什么了?”刘勉看着二伍长,对那冯家齐道。
“哦。”冯家齐应着,“啪”的一声,给了那名抢饭的士卒一巴掌后转过身道:“伍长,我都还过去了。”
那一巴掌,不仅打在那名抢饭士卒的脸上,更是打在二伍长的脸上。
“回来吧。”刘勉道。
冯家齐端着碗走到刘勉边上,刘勉便对那抢饭的士卒道:“你过来。”
听到刘勉的声音,二伍长半惧半怒道:“刘勉,你他娘的还想干什么?”
“这件事情牵涉到的是两个伍,我再怎么样也是个伍长,他卒龄再大也只是个士卒,我叫他过来不过分吧?”
二伍长没做声,那抢饭的士卒只能来到刘勉面前。刘勉接过冯家齐手中的饭碗,拿着冯家齐的勺子,舀了半碗饭给那士卒道:“没饭吃可以来借,抢饭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去抢锅里的,别抢新来的兄弟的,老兄弟要带个榜样。”
那士卒看着手中端着的碗渐渐装上了半碗饭,不禁落下了几滴泪:来了卫所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主动给自己饭吃。
“哭个屁。”刘勉训斥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别他娘的给你们伍长丢人。”
“是,谢谢一伍长!”那士卒擦着脸道。
“滚回去吧。”刘勉说着对二伍长:“二伍长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滚滚滚,他娘的,来老子这里收买人心。”二伍长眉头舒展道。
回到隔壁的一伍军帐,冯家齐一直盯着那半碗饭,虽说只有半碗,但总比没有强。
刘勉坐在自己铺上,将勺子插在自己碗里,将自己那碗饭递给冯家齐道:“赶紧吃,饭都凉了。”
冯家齐犹犹豫豫地接过饭道:“伍长,那你?”
“反正我又不干什么事,你干的事情多,就多吃点。”
冯家齐听着在理,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自从伍里来了三个新的士卒,马顺便轻松了很多:很多事情都可以交给他们干。。
刘勉见马顺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有好几次,刘勉起夜时都看到马顺的床板上没人,刘勉越来越好奇,马顺都去哪了?
终于一天晚上,刘勉装作睡觉,打起呼噜,隐约听见细微响声,便眯着眼,看到马顺轻轻起床。
见马顺出了帐篷,刘勉跟了出去。
马顺直接通过一个洞爬出了营地。
刘勉看到马顺来到一户人家外,靠近了一个窗户口,以为马顺要偷东西。
那马顺望窗户口伸过去了头,眯着眼似乎在看什么。刘勉看到马顺将手伸进自己裤裆,那一刻,刘勉瞬间明白马顺在干什么了。
刘勉回到营地,守在那个洞口处。
许久,马顺钻起来,刘勉一脚踹过去,训斥道:“你干什么去了?”
马顺吞吞吐吐道:“我,额。”
“好看吗?”刘勉带着玩弄的意味道。
“不好看。”马顺听着这音,放松了心,以为伍长饶过了自己。
刘勉扇过去两个耳光道:“以后还出去看不?”
“不看!一定不看!坚决不看!”马顺摸着自己的脸颤抖道。
“你这要是被抓住了,全伍连坐,知道吗?给老子滚回去!”
马顺立马答道:“是!”忙跑回帐篷。
从那时起,马顺变勤快了许多,可以帮刘勉分担很多事情,刘勉开始有了很多空闲的时间。
刘勉没啥事儿干后,终于可以闲思。他脑海中的战争场面挥之不去,牛铁鹰和邓福贵就那样惨死在面前。
他不能再这样了,虽然钱发财直接升到了队长,但不管怎样,照这样下去,自己迟早有一天也会死在战场上。
刘勉想着想到:自己为什么要进这卫所?他想到了最初的欲望:那便是凉国公的阵势,那便是锦衣卫的威武。
刘勉进来了一年,在这一年的各种琐碎中,都快将那些忘了。他不断搜集有关锦衣卫的信息,试图进入这样的体系,以逃避战亡之危。
终于正月初四,普天同庆那日,卫所通知各伍:锦衣卫前来召检校,凡下级军士伍长以上均可报名,由千户统领,百户审征。
那一天终于来了,刘勉早已做好了准备,他知道锦衣卫的唯一标准是忠,而这个忠的最佳证明方法便是:揭发他人的不忠。
刘勉知道自己要告发谁,而且这个罪名不小。如果告发不成,自己会被反诛。刘勉全都压在这上面了:为了逃离这里,他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