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中,清风徐徐,鸟鸣阵阵。
一壶灵茶,袅袅散发茶香。
荀山主独坐石桌旁,长袖拂过,茶香愈发浓郁。
云霁拱手而立,双眼微垂,面色肃然。
许久,荀山主放下茶盏,道:“你意已决。不再更改?”
“是。”云霁正色道,“弟子意已决,请掌山准许弟子下山。”
“你这一去,必造-杀-孽。”荀山主长叹一声,面带惋惜,“纵是有损道基,百年无法成就大道,也不后悔?”
“回掌山,弟子不悔。”
云霁抬头,不见温和笑容,只存一片坚毅。
“弟子出身周室,却身负夏朝血脉。生母被害惨死,更被周皇亲手斩断父子情缘。”
顿了顿,云霁垂下双眸,语气愈发低沉。
“登浮云山,承祖师道统,弟子想起许多,也思虑许久。我辈修道之人,必顺心而为。纵损伤道基,延误修行,境界凝滞,弟子亦要下山。”
非如此,无法了结因果。哪怕求得大道,也会如祖师一般,留存无尽遗憾。
“你记起来了?”荀山主表情微变。
“是。”云霁坦言道,“不瞒掌山,弟子从不曾忘,也不敢忘。”
“也罢。”荀山主摇摇头,道,“既如此,我便不再拦你。”
“谢掌山!”云霁拱手。
荀山主取出两枚竹简,祭入法力,交给云霁,道,“此物你带在身上,他日遇有急情,可断其一,山门弟子自会赶往相助。”
郑重接过竹简,云霁下拜。
荀山主即将闭关,璇玑尊者暂代掌山之责。与前者不同,后者始终不赞成弟子此时入世,更不愿山门卷入五国之乱。
云霁决意归国,可谓同璇玑尊者的主张背道而驰,必引来对方厌恶。
他日遇到危急,无法解决,没有荀山主开口,纵是璇光尊者出面,也未必能让璇玑尊者松口。
现今,有这两枚竹简在手,哪怕再不愿,璇玑尊者也不能违令,必须出手相助。不然,便是违背祖师留下的山规,定受责罚。
云霁再拜,为荀山主的维护,也为感念祖师大恩。
“起来吧。”
荀山主站起身,道:“归国之事,我不拦你。然需在山门大典之后。若我没有料错,李道友近日将抵,你代我前往迎接。”
“是。”
云霁应诺。
“再则,各宗门弟子陆续抵达,你师伯和师父忙得脚不沾地,你也不好躲懒。”荀山主话锋突转,笑道,“听你师父说,五轮宗的穆长老送来一份大礼,并有意为你说亲,你意下如何?”
“回掌山,国事未平,因果未靖,弟子无意于此。”
“你自同你师父说去。”荀山主笑意更深,“你既要归国登位,行事自要与在山门时不同。俗世之缘不斩,必当顺势而为。只当锻炼道心吧。”
“是。”
云霁垂首,弯起嘴角,现出一抹浅笑。
俗世之缘?
既不-欲-为他人傀儡,何须勉强自身?
五国皇者如何行事,与他何干?纵是搅个天翻地覆,世家倾覆,又如何?
他不为权,不为荣华,更不为美色。只为讨回一个公道,了结一段因果。亦为还李道友一份情谊。
想起在浮云山中所见,笑容微敛,俊颜闪过几许恍惚。
祖师留存神识,藏于山中,千年不灭,只为等一个了结。
祖师貌似温和,实则手段狠绝。他既承续山门道统,得祖师真传,必要应诺心誓。否则,今生将困于元婴,不得寸进。
仔细回想,夏朝宗室为何一夕覆灭,五国之外,可是另有缘由?
云霁不解,联系前番种种,抽丝剥茧,仍寻不出答案。
若他生母尚在,或可为他解惑。现如今,他只能陷入谜团,依靠自身寻找契机,却越想越是迷惑。
“云峰主,请随弟子来。”
思绪翻涌间,荀山主已返回静室。
云霁揖礼之后,随青衣童子离开。
“掌山有言,大典之日自会现身。其他时日,几位峰主可依章程安排诸事。”
简言之,该怎么办,山门都有记载。不提云霁,七位峰主至少经历过一次大典,无需事事禀报。他老人家需要静修,非必要少来打扰。
“掌山之意,我自会告知师父和诸位师伯师叔。”
云霁应诺,青衣童子行礼退下。
竹林关闭,云霁漫步桃林,无需童子带路,自行返回浮云山。
山腰处,一株桃木萦绕灵光,万千桃花开得正-艳。
遥遥见到云霁,桃妇凝出灵体,粉衣杏腮,香风扑面。面带浅笑,眼含--春--水,不是一头银发,哪有半分老妇模样。
“云峰主回来了,荀掌山可有吩咐?”
“并无大事。”云霁与桃妇行礼,道,“大典之后,云某将要离山,归期未定。”
“离山?”
桃妇愣了一下,旋即恍然。
“你要归国登位?”
“正是。”云霁道,“瞒不过前辈。”
“理当如此。”桃妇轻叹一声,“三界修士,各有入道之法。道基道统相异,心境亦是不同。依老身之见,你此行或困难重重,更多却是机缘。”
云霁不言,面色肃然,聆听桃妇教诲。
“妖族以肆意为本,巫族以自然为心,人修更为复杂,一言难尽。有情道,无情道,避世,入世,心魔,情劫,历数种种,人修--欲--求大道,实千难万难。”
云霁仍是不言,只微微点头。
“老身存世千载,不敢说参透其中变化,却也颇有几分心得。”桃妇轻笑道,“当年,白云山祖师心怀执念,仍能升入仙界,没被雷劫劈死,只因其渡了情劫,顺了本心。”
“情劫?”
“功过难断,劫亦是缘。世间万物,因果循环,放不下,终成执念。执念太深,以致无法消去。顺心而为,融入道基,阴差阳错,未生心魔,反成就了他。”
说到这里,桃妇看着云霁,笑容里多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说起来,你同他倒有几分相似。可也有了惦念?”
“前辈莫要取笑晚辈。”云霁轻笑摇头,“不过,能得前辈教诲,也是晚辈三生有幸。他日回归山门,定要厚报。”
“无需他日。”桃妇摆手,道,“山门大典时,你将那黑衣修士带来浮云山,介绍于我认识,便是厚报。”
“这……”
“放心,老身没有他意。”桃妇捧出两个巴掌大的精致酒瓮,道,“这是桃花酒,乃我本体桃瓣所酿,均送于他。”
“前辈可是有事相托?”
见面就要送礼,必有所求。
“自然。”桃妇点头,大方承认,“我修行遇到瓶颈,百年不能进一步。为提升境界,必要返回巫界。然因早年所为,恐不被接纳。要成此事,实需他帮忙。”
桃妇没有隐瞒,将往事一一道来。
了解之后,云霁点了点头。
桃木有事相求,自不会怀有他心。但这桃花酒……好似在山门典籍中看到过,有助修炼,却也有些“奇妙”功效。
见云霁不说话,目光定在酒瓮上,桃妇误会其意,问道:“怎么,你也想要?”
“前辈误会。”云霁忙道,“只是曾在藏中见过记载,心存好奇。”
“哦。”桃妇拉长声音,眼波流转,误会更深。
想要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人修就是这点麻烦。
“这两瓮却是不行。待我返回巫界,再酿几坛,全部送你。届时,你自可细细体会这酒的好处。”
云霁脸色微赧,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能拱手,言有他事,转身疾走。
看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样子。
“哈哈……”
桃妇大笑,卷起阵阵灵风。
风过枝头,花瓣簌簌洒下,飘落一场花雨。
此等美景,已是百年未见。
这厢景色宜人,那厢,霍章已陷入苦战。
柳木身披铠甲,脚踏灵云,面带煞气,直冲周国世家大营。
玄龟化出本体,未使任何花俏手段,直接以力量碾压,硬--撞-法阵。一时之间,仿如巨山砸下,引得阵阵地动山摇。
法阵未破,身为阵眼的霍章和一干修士却险些吐血。
见到云层中绿洲悬山,旁人尚为如何,霍章怒发冲冠,目龇皆烈。
原来,竟是那黑衣修士害了吾儿?!
李尊者立志做个反派,不在乎骂名。这一次却实打实的背了黑锅。
“贼子,藏头露尾,莫非是心虚,不敢露面?!”
气怒已极,霍章口不择言。
营中之人皆大惊失色。
主帅这番表现,实超出常理。力有不敌,仍要激怒对方,想死不成?他想死也被拖累大家!
骂声出口,柳木玄龟果然大怒,攻势愈发猛烈。
剑光不断落下,法阵中的将官忙祭出法宝,结成战阵,仍是险象环生,生死难料。
另一面,赶赴战场的都城军队全体傻眼。
这是什么情形?
霍章得罪了哪位神仙,落到这步田地?
绿洲中,绿松凝出灵体,瞅两眼乐工,问道:“是你所为?”
以乐音迷乱心智,引得霍章发狂,方便柳木玄龟下手。
能做到这个地步,除了编钟,不做他想。
“不是我。”乐工手一指,恰好指向两名乐女,大义凛然道,“是她们。”
乐女怒目,险些掰断木锤。
说好的信任呢?!
绿松摇摇头,没有继续追究。霍章疯不疯都在其次,快些将对方解决,赶往白云山,迎接尊者才是正理。
找来缠在树身的噬魂藤,吩咐两句,张开屏障。
下一秒,三株藤蔓齐齐飞出,恰似三条巨蟒从天而降,引得大营一阵混乱。
“吼!”
玄龟不满,仰天大吼,对绿松的“不信任”表示愤慨。
柳木同样面带怒色,放这几株藤蔓出来,是以为他打不过那个人修?
“我偏不信!”
眼见噬魂藤缠住法阵,枝叶沙沙作响,锯齿状的叶缘不断擦过,阵中亮光骤减。柳木憋了火气,飞扑而上,剑光--暴--涨,灵光大作,法阵中的修士和将官顿时倒了大霉。
“吼!”
玄龟不甘示弱,玄二倒扣在玄大背上,一同压下。
本就岌岌可危的法阵,瞬间皲裂破碎。
受余波-冲-击,霍章倒退数步,勉强立稳,险些握不住手中宝剑。余下修士将官却没这般强悍,稳不住身形,都被罡风吹起,倒飞出去。
“孽-畜!”
钟声过耳,霍章失去理智,破口大骂。彻底激怒了柳木和玄龟,噬魂藤也染上血色。
绿松再瞅乐女,两只纤手同指乐工,这次绝对是他干的!
乐工尴尬笑笑,敲在编钟上的木锤尚未来得及收归。
就在这时,绿洲上方突然聚拢灵云,似有大变将生。
远处,两件飞行法器正急速行来,未知其意。
绿洲中的器灵纷纷飞出藏宝阁,仰头望向灵云,面带喜色,“是尊者,尊者回来了!”
伴随话声,灵云背后突绽万千霞光,一道黑色身影穿透云层,逆光而立。
“尊者!”
绿松当先行礼,幻兽从李攸身后走出,打了个响鼻。
老祖常这么做,不到两天,他也学会了。
小马自图腾飞出,见到绿洲悬山,登时双眼发亮。抑制不住喜色,当空现出虚影,昂首长嘶,引来全部目光。
交战双方同时停下动作,望着空中虚影,满眼震撼。
鲸王现出灵体,喷出两道气柱,怒道:“竟然是你!”
虚影扭头,看到鲸王,不只鼻孔喷气,更满脸嫌弃,对李攸道:“尊者,这家伙只是个头大,没多少用处。鲸王血给他实是浪费。不如用来祭炼法器。至于打仗冲锋,我可以代劳。我还不成,把麒麟叫来就是。”
李攸没说话,鲸王气得脸色更蓝。气柱喷到一半,僵在半空。
刚刚这头幻兽说什么?
麒麟?!
扁舟上,凌霄观和烈焰宗一行人均目瞪口呆。
天上那是什么?
荒古凶兽?!鲸鱼倒是见过,那头马首鹿身的是什么来头?
地上又是什么?
玄龟灵木噬魂藤?!这三个怎么会聚到一起,还和霍章打得不可开交?
众人面面相觑,惊讶之色难掩。
他们一定是操控法器的方式出了问题,要么就是飞入迷阵,中了瘴气,否则,怎会看到如此不可思议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