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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中文网 > 都市言情 > 帝师 > 第一百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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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公公摔得结实。

爬起后没站稳,接连又摔了两跤,再站不起身。被抬进医帐,趴在榻上,顾及面子,拼命咬牙,才没痛叫出声。

李大夫走进帐篷,仔细净过手,搓热掌心,这里按按,那里捏捏,力道时轻时重。一边按一边问:“敢问公公,这处可疼得厉害?”

“是,对就那里,……哎呦!”

惨叫一声,刘瑾猛然扭头,怒视李大夫。

说疼你还按?

劲道这么大,故意的是不是?不怕咱家收拾你?!

“草民只想确认一下。”

确认?

刘瑾眯眼。

身为西厂提督,看事观人,必以怀疑的目光。李大夫的解释,即便说得通,也不会全盘相信。

可惜的是,气恼之下,动作太急,没掌握好角度和力度,腰上未治,又险些扭到脖子。

咔嚓一声,惨叫声冲破帐顶。

疼出一身冷汗,刘公公心中酸楚,眼泪横飞。

他就知道,姓杨的是他命中煞星!

奸宦之路被挡,无法重塑前辈辉煌,他认了。老实做个厂公,竟也不能免灾。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刘公公叫得委实凄惨,当真是闻者落泪。

谷大用和丘聚却袖着手,站在一旁看热闹。前者更是咧开嘴,半点没有身为“伤人者”的自觉。

天子临祚之前,两人就互看不顺眼,时常掐架。怒到极点,没少撸起袖子单挑。

最凶一次,谷公公火力全开,刘公公被揍得两眼乌青,躲在屋里哭了小半个时辰。

在谷大用眼中,刘瑾不过是闪了腰,轻伤都不算。况且,是姓刘的自己摔倒,和他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半个都没有。

丘聚连连点头,立场坚定,站在谷大用一边。

杨瓒坐在桌旁,放下茶盏,挠挠下巴。

刘公公的表情太哀怨,目光太刺人,想忽略都不可能。

实事求是,他的确给谷大用递话,想办法留住刘瑾。只没想到,谷公公会二话不说,直接拽人。更没料到,中途出现岔子,刘公公摔倒冰上,当场闪腰。

依李大夫诊断,三日不便行动,五日方可启程。

过程不算美好,目的到底达成。被剜两眼又不会少块肉,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实在过分,取出金尺,拍拍掌心。眉毛一挑,威胁之意昭然。

效果相当好。

刘公公倒吸一口凉气,立刻转头。力度又没找准,咔嚓一声,脖子再扭。

这一回,疼得叫都叫不出声。

“公公小心!”

李大夫皱眉,不得不将膏药分做两份,一张贴在刘公公腰上,一张贴在颈后。为防止-脱-落,令徒弟寻来一卷煮过的布条,仔细缠上两圈。

最直接的后果,三天内,刘瑾只能高昂着下巴,低头都是万分困难。

“伤虽不重,仍需注意。还请公公小心,莫要轻动,以防留下病根。不然的话,神医再世也是无能为力。”

刘瑾瞪眼。

扭伤卧榻,没法上路,让谷大用和丘聚白看一场笑话。积下一肚子火气,正无从发泄。李大夫正好撞上-枪--口。

干不过姓杨的,还收拾不了一个大夫?

刚要叫人,杨瓒忽然起身,走到榻边,好心提醒道:“刘公公,李大夫医术高超,用药极准。然却更擅制-毒。”

半截话噎在嗓子眼,刘瑾差点双眼翻白。

边镇大夫,该精通-刀-枪-箭-创,专治跌打损伤。

制-毒?

休要诓他!

“刘公公莫要不信。”杨瓒摇头,将声音压得更低,“日前,四千鞑靼骑兵攻城,镇虏营只不到一千边卫,能够击退两次进-攻,支撑到援军抵达,李大夫居功甚伟。”

见刘瑾仍是不信,杨瓒好人做到底,将战时惨烈,城下惨状,巨细靡遗,一一道来,不漏半句。掺入-毒--粉的火雷,更是提了又提。

听到最后,不只刘瑾,谷大用和丘聚都是肃然起敬。看着李大夫,活似在看一瓶行走的-砒--霜,眼角抽动,头皮发麻。

“请公公早点歇息,草民明日再为公公换药。”

收起空瓶,李大夫背起药箱,行礼告辞。

刘瑾再没喷-火,反而客气点头。

未料想,忘记脖颈扭伤,头点到中途,嗷一声,又发出惨叫。

帐帘掀起又落下。

李大夫返回伤兵营。杨瓒没急着走,立在榻旁,好心宽慰刘瑾。后者宁愿不被安慰,尽快请杨佥宪走人。

日将西沉,营中燃起篝火

伙夫挽起衣袖,架上大锅。

宽大的木桩充当菜板,粗壮的胳膊,肌肉隆隆鼓起,挥舞起-菜-刀,几下斩开半腔羊,一股脑丢进锅里。

没有太多香料,但材料新鲜,火力够旺。待羊骨在水中翻滚,洒入盐巴胡椒,照样能熬出一锅好汤。

偌大的铁锅烧热,刷上一层新炼的荤油,厚实的麦饼压平,成圈贴上,一个挨着一个,很快鼓起,溢出麦香。

二月天,边塞之地,冷风刺骨,冰冻三尺。

挥舞大勺的伙夫,只着单袄,仍-滚-出-满头热汗。

巡营边军走过,抽抽鼻子,拍着刀鞘,大声道:“王老大,小心点!别用汗珠子给弟兄们加料!”

“滚-犊-子!”

伙夫赶苍蝇似的挥挥胳膊,抄起一大把粉条,切开三颗大白菜,全都丢进锅里。

滚水飞溅,热气腾起,香味更浓。

“晋地的羊,辽东的菜,龟-孙-们有口福!”

不是天子厚德,几位大人仁义,哪能吃上这样伙食。

搁到平时,别说大块肉,大碗的骨头,一条油腻的粗布擦擦锅底,就算见过油腥。

肉汤?

刷锅水还差不多。

一个个头稍矮,却格外敦实的伙夫,抱起一只大肚坛子,憨厚笑道:“小旗,菜腌好了,您尝尝?”

“好了?”

王小旗放下-菜-刀,揭开坛盖,一股酸香裹着辣味直冲鼻腔。

“好东西!”

王小旗大喜,取过一双筷子,夹起片成指头长的萝卜条,嘎吱嘎吱,两口吃完,抹抹嘴角,道:“不错,盛出来给几位大人送去。剩下的弟兄们再分。不够的话,涮涮坛子水,也能尝个味。”

伙夫应诺,放下坛子,取木盘分拣。

夜风更冷,裹着碎雪,不停搭在帐篷上,发出阵阵闷响。

篝火越烧越旺。

麦饼的焦香,夹着胡椒味的-肉-香,渐渐弥漫整个营地。

边塞大营,没那么多忌讳。

汤滚三回,王小旗擦擦汗,拎起锅盖锅铲,当铜锣敲了起来。

“开伙!”

听到动静,不当值的边军营卫迅速聚拢,每人手里两只大碗,一碗先给伤兵,余下才是自己。

张铭顾卿不在营中,顾鼎杨瓒等人的饭食,都有长随送去

刘庆被杨瓒饿过三天,顿感食物珍贵。

能自由行动后,每到饭点,必走出帐篷,不假他人,亲自取饼舀汤。

起初,军汉们很不习惯。

双眼望天,鼻孔看人的刘柱史,和众人挤在一起,实在太不真实。时间长了,见刘柱史顿顿如此,雷打不动,也就将疑惑抛开,见怪不怪。

夹走两个麦饼,一大碗羊汤,刘柱史转身回帐。

他也不想这样,

无奈,长随和护卫不在身边,杨御史又有“前科”,自己不愿动手,休想丰衣足食。

尝过挨饿的滋味,所谓的面子矜持,不值两个铜板,全都丢到脑后。

边塞之地,没那么多规矩礼仪。

要讲究,等回京再说。

一边咬着麦饼,刘柱史一边安慰自己。

夹起一片白菜,裹着半片羊肉,送进嘴里细细咀嚼,无声感叹,人间美味啊!

吃到一半,忽有人来报,言杨佥宪有事相请。

“杨佥宪?”

打了个激灵,刘庆不敢耽搁,又舍不得半碗羊汤。咬咬牙,干脆端起汤碗,走出帐篷。

这形象,委实不怎么好看。

杨瓒不以为意,笑着请刘庆进帐。

谷大用见过几次,知道刘庆被杨瓒收拾过,言行同往日大相径庭。同情的扫过两眼,没说什么。

刘瑾和丘聚揉揉眼睛,当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竟是七品文官,都察院监察御史!

沉默两秒,目光转向杨瓒。

杨佥宪的手段,神鬼莫测,着实厉害。被他坑过,必会脱离“正常”范畴。

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想否认都不可能。

“下官监察御史刘庆,见过两位公公。”

听过杨瓒介绍,刘庆连忙放下碗,拱手揖礼。

弹劾奏疏写好,杨瓒便打过招呼,无需他出面,自有人代送御前。如今,看到穿着葵花衫的刘瑾丘聚,哪会不明白,杨佥宪打算走宦官的路子。

奏疏交东西两厂,可直送乾清宫,不必经通政使司和内阁。

少去经手之人,提前-泄-露-的可能减小,对刘庆而言,自然更加“安全”。

心念急闪,想通关窍,刘庆暗道一声:栽到对方手里,委实不冤。以杨佥宪的能力,继续磨练十年二十年,别说六部九卿,三位阁老都要甘拜下风。

见刘庆行礼,刘瑾趴在榻上,不敢点头,只能“恩”了一声

丘聚没妨碍,笑着还礼。

“刘柱史请坐。”

“不敢。”

刘庆没有落座,却出人意料的端起瓷碗,喝尽羊汤。看着碗底的羊骨,颇为犹豫。

啃还是不啃?

啃了,太没规矩。不啃,着实舍不得。

要不然,先放着,回帐后烧热再吃?

刘庆的表情,尽落四人眼底。

帐篷里出现短暂沉默。

杨瓒不论,公公们见多识广,也难免怀疑,眼前这位真是科举出身,都察院的言官,正七品?

难不成杨佥宪下手太狠,收拾得过头,脑袋变得不正常?

“咳!”

怀疑的视线扫过,杨瓒不得不咳嗽一声,自袖中取出抄录好的奏疏。

“两位公公,且请过目。”

恩?

刘瑾眯眼,直觉告诉他,不能接!

同杨佥宪有关,奏疏的内容绝不会简单。甚者,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然而,人在屋檐下,必须要低头。

不接也得接。

正要伸手,丘聚动作更快,先一步翻开奏疏。一目十行,扫过一遍,笑容凝在嘴角。

刘瑾暗笑,让你手快!

知道厉害了吧?

丘公公似有所觉,眼珠子转转,主动上前半步,展开奏疏,正对刘瑾。

“刘少监行动不便,咱家帮把手。”

“你……”

“无需客气。”

“……”他哪里想要客气!

知晓躲不开,刘瑾冷哼一声,费力挪动两下,只能认命。

看过几行,刘公公神情立变。

顾不得腰伤,挣扎着坐起,一把抓过奏疏,一字一句,印在眼中,刻进脑海。

大同之役,地方官员冒功,贪墨赏银,盘剥军饷,私吞军粮……

一桩桩,一件件,单提出来,足以抄家流放。集合到一起,是要将九边重镇翻过来?

事情成与不成,暂且不论。

上言之人必成满朝靶子,结果未出,就被戳成筛子

看到末尾,刘瑾心头微动,视线扫过刘柱史,满是同情。

难怪会有出格之举,十成是知晓命不久矣,受到刺激。

姓杨的当真害人不浅!

没看过奏疏,还能含混过去。如今递到眼前,通读一遍,想脱身,实比登天还难。

强撑着不理,硬是装糊涂,被-捅-到御前,必会吃不了兜着走。

“杨佥宪,你可害苦咱家。”

“刘公公何出此言?”杨瓒面露费解。他还什么都没说。

刘瑾苦笑。

用得着说吗?

只要不傻就会明白,奏疏递给他,必是想避开朝中耳目,呈送天子。

内容真假,他不怀疑。问题是关系太大。

单挑边镇,哪怕是刘公公,也会撑不住。

“公公既已明白,便无需本官赘言。”杨瓒道,“请将奏疏呈送天子,后事无需劳烦。”

“果真?”

刘瑾不信。

“本官从不妄言。”

刘瑾依旧不信。

非是过于多疑,实是杨御史的“官-品”有待商榷,承诺必须打个折扣。

“本官另有事托付公公。”

“何事?”

“刘公公从京城来,途经顺义平谷等地,必有见闻。”

“杨佥宪所知为何?咱家不甚明白。”

“公公何必装糊涂?”

杨瓒浅笑,道:“以刘公公之智,岂会看不出其中猫腻。”

刘瑾不语,看向杨瓒。

这个反应,足以说明一切。

“本官所托,即为公公所想。”

“杨佥宪怎知咱家所想?”刘瑾冷笑。

杨瓒挑眉,仿佛在说,咱俩谁跟谁,同下江南剿匪,过命的交情!

刘瑾瞪眼,是他愿意的吗?

坑一回不够,还要再坑第二回。

什么过命,根本是要命,要咱家的命!

不管刘瑾怎么瞪,离开京城,一只脚早踩进坑里。抵达镇虏营,半截身子都陷进去。

想脱身?

完全不可能。

“不提冒功之事,其贪墨搜刮便当处置。”

杨瓒直起身,正色道:“朝廷蛀虫,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

“不厚其栋,不任其重。”

“三位少监忠君爱国,嫉贪如雠,不畏权势。彰善瘅恶,不求世名。实殊行绝才,昂昂之鹤。如能为民除害,必当为市井传扬,百姓称颂。”

“今边镇之忧,如跗骨之毒,非平常手段可解。瓒诚心托付,还请三位相助!”

话音落下,杨瓒拱手揖礼,感情真挚,态度诚恳。

所谓先礼后兵。好话不要钱,夸出花来,照样不费多少力气。

答应最好。

如不答应,抄起金尺,也算师出有名,名正言顺。

话说得漂亮,里子面子一并给全。三位公公十分感动,当即拍着胸脯,齐声表示:帮,一定帮,必须帮!

惩治贪官,咱家在行!

甭管地方朝中,还是边镇卫所,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抓住把柄,不能抽筋剔骨,也要放血扒皮!

“奏疏之事,咱家必定办好。”

“归京之后,定要查贪。”

“杨佥宪放心,咱家说到做到!”

感动真假,暂且不论。

话出口,再没收回的道理。

丘聚谷大用确想做些实事,顺带刷一刷杨瓒好感,在天子跟前更有面子。

至于得罪朝官,压根不被两人放在心上。见面给笑脸,照样被戳脊梁骨。反正没法友好相处,不如得罪个彻底。

刘瑾则认为,杨瓒难得厚道,没有单坑自己。

有谷大用和丘聚作伴,主动跳坑总比被踹妥当。好歹能掌握角度,认准落脚点,安全有保障。

刘庆站在一旁,从头至尾目睹全场,心下大震。

深刻以为,之前的遭遇,当真不算坑。幸亏觉悟得早,否则,就不是饿几天的问题。

万幸啊!

见没自己什么事,麻溜的捧起碗,退出帐篷。

战斗系数不高,级别不够,还是老实做个卒子,啃他的骨头。

至此,刘公公预感成真,边镇之行,终归“不善”。而摘下果子,被杨瓒列上名单之人,职业生涯和家中财产,乃至身家性命,一并进入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