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相貌英俊, 气质儒雅, 笑时眼角现出细纹, 观之可亲。不笑时, 整个人不怒自威, 竟同郅都有几分相似。
其人直觉敏锐,言辞犀利,能在交谈中直指要害,简直是天生的外交人才。
大军停留朔方郡期间, 赵嘉同刘荣张骞有过一次长谈,获悉此次长安出兵, 目的不仅是征讨月氏, 还要进一步探明西域各国, 扫清匈奴残存势力, 以便设置西域都护府, 将连通东西的商业要道彻底握在手中。
“天子之意, 西域都护府设立,主官需熟悉当地风土,身有爵位, 战功彪炳, 方能慑服诸胡, 不使其背后生『乱』。”
听刘荣透出的口风, 赵嘉不禁挑眉,脑子里迅速闪过两个人名:曹时,李当户。
以目前情况来看, 满朝文武之中,唯曹时和李当户曾率军西征,实打实的走过西域,给西域诸国留下深刻“印象”。
若要委派他二人,不需要费任何口舌,仅率领几千步骑,在西域展开一场武-装-游-行,上至国王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必然会服服帖帖,轻易不敢冒头生事。
只不过,在他同魏悦韩嫣北上之后,两人掌管五营,拱卫天子京师,责任重大,未必离得开。如此一来,西域都护将落在谁的头上,当真有些难料。
三人谈得兴起,几乎忘记时间。
至掌灯时分,韩嫣自外巡视归来,除抓捕到十多名匪盗,还带回两头黄羊和一只野驼。
盗匪交给小吏看管,不日将投身城墙筑造。
猎物由伙夫料理,很快就会下锅烹饪。
韩嫣掀起帐帘,迈步走进帐篷。摘下头盔,同刘荣张骞见礼。随后坐到矮几旁,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汤,咕咚咚灌下肚,靠近火盆,用力搓着双手,总算是暖和些许。
“君莫见怪,实是北地早晚风冷。”
韩嫣搓手时,赵嘉回身取来一罐『药』膏,让他涂在发红的手指上。
『药』膏是医匠特制,为集齐材料,藏在地下的-毒-蛇都被挖了出来。成品颇有奇效,赵嘉派人给魏悦送去一批,郅都和李广等几位大佬处同样没落下。
“亏得已将四月,若是早些时日过来,能见到连天风雪。若无阿多准备的羊『毛』衣和皮帽手套,将兵怕是难熬。”
刘荣在雁门郡生活多年,对韩嫣的话深以为然。
张骞感到好奇,问了不少问题。
“这里是阴山南麓,远比草原上好。”赵嘉提起陶壶,注满杯盏,推到韩嫣手边,“昔年,匈奴白羊王和楼烦王皆在此处越冬,扎营安顿牧民,躲避狂风暴雪。”
韩嫣放下『药』膏,活动几下手指,端起杯盏,补充道:“我近些时日在北面巡逻,遇到一场强风,扎下的帐篷都被吹走,险些伤到人。”
“不提朔方,沃阳冬日下雪,深能没过小腿。近年来郡内常有告示,边民日益富足,少闻雪塌房屋之事,倒是偶有趣闻。”刘荣用手比划一下,道,“我女最喜堆雪,还有冰灯。说来还要多谢阿多,难为有这份心思。”
赵嘉动作一顿,韩嫣和张骞交换视线,同时生出捂额叹息冲动。
又开始了!
刘荣仿佛未曾察觉,话匣子打开,继续滔滔不绝。
不提早就习惯的赵嘉韩嫣,通过这些时日相处,张骞也逐渐『摸』清规律,任由刘荣去炫,不打断也不『插』话,沉默地拿起筷子,夹过一块蒸饼,放在铁网上烤,心中开始估算时间。
参考以往经验,蒸饼烤得焦脆,这位未才能告一段落。
待麦香开始飘散,张骞解开装调料的布袋,捻起一撮,仔细洒在蒸饼两面。
没和刘荣成为同僚之前,张骞自认为口才不错,在长安也说得上号。和刘荣熟悉之后,自信很快被打破,迅速甘拜下风。
发展到如今,一旦刘荣开始炫女,张骞就会头疼。
先前没经验,忍不住打断话题,造成的后果就是,被这位前临江王拉着说足两个时辰,想走都走不掉。
每次回忆涌现,张骞都会佩服自己,如此可怕的境地,到底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抵达朔方郡后,张骞忽然发现,对于刘荣的炫女习惯,赵嘉和韩嫣有极佳的应对方式,无外乎随他去说,偶尔应上两句,直到他说过瘾为止。实在撑不住,就给自己找点事做,总能设法熬过去。
张骞有样学样,意外发现效果不错。
习惯之后,他竟能一心多用,一边和刘荣说话,一边思考公务。想到关键处,还能摒弃外物,进一步集中精神。
要么说,人都是锻炼出来的。
有刘荣在侧,张骞的各项能力不断拔升,得到质的飞跃。
凭借这份惊人的专注力,以及外交上的天赋和过人的口才,张骞随大军走遍西域,踏过中亚和西亚,远至欧洲大陆,留下骄人战绩,成为汉武朝杰出的外交家。
落在太史公笔下,非“惊才绝艳”不能形容。
后世学者翻阅史书,必会感叹盛世繁华,方能有如此精彩人物。绝不会想到,这位在欧亚各国纵横捭阖,令各国贵族官员高山仰止的人物,竟然会有这样一段历史。
刘荣的炫女特『性』,催生出张骞“一心二用,舌战群雄”的惊人技能。
在两人的带领下,汉朝使团沿着军队出征的道路,足迹遍布亚欧各国,和安息、条支、身毒乃至罗马打嘴炮,撸袖子开群架。
小国不提,大国开嘴炮之前,军队必然有过交锋。开嘴炮之后,多数还会继续打。
无论对上谁,甭管战车还是骆驼骑,也甭管弓骑兵还是重步兵,汉军尽数都能打赢,将对手铲飞,挂上天空当星星。
次数多了,各国逐渐回过味来,给汉帝国盖上“蛮横不讲理”的大戳。
对于这样的大戳,刘彻坚决不接受。
为给天子解忧,汉使团自然要再度出马。
基于天子的怒气值,原本仅是一个回合就能结束,如今必然要来上两至三轮。基本流程如下:先武力收拾,再精神打击。打击不够精准,对方不服,那就继续开架,揍趴下再来嘴炮。
一次又一次,凡是敢给汉朝扣帽子,让汉武帝不爽,记在小本本上的,都会被轮番教做人。
身体和精神双重打击,非寻常能够承受。
幸运的双眼一闭直接咽气,不幸的还要继续忍受折磨,直至被教育到精神崩溃,做梦都在怀疑人生。
珠玉在侧,白璧为先,在刘荣和张骞的影响下,汉朝的外交人员走上一条独一无二,旁人无法仿效的道路。而且是一条道路走到黑,压根不打算回头。
元朔三年,四月
经过短暂休整,朝廷大军离开朔方郡,自阴山南麓开拔。
大军离开当日,赵嘉和韩嫣送出数里,目送帅旗消失,方才打马返回。
出汉边之后,依赵嘉绘制的地图,由向导引领,大军先过白龙堆,再西行进入楼兰。
汉军抵达当日,楼兰国王和贵族官员出城相迎,百姓夹道,献上美酒烤肉。
知晓汉军将西征月氏,不少楼兰人希望能加入队伍。辅兵不够格,他们情愿做役夫。月氏
人毁灭了他们的家园,杀死他们的亲人,他们势必要报仇雪恨
可惜楼兰人未能如愿。
一来汉军无此先例;二来,行军途中,如果被混进探子,难免造成麻烦。
第三,此次出征,辅兵随扈早定为草原各部,征召的役夫也有半数出自胡部,其中羌、鲜卑和乌桓占据多数。闻听楼兰想『插』一脚,各部首领自是不愿,非是军中有严令,怕是会抽-出刀子,当场给楼兰人一个教训。
离开楼兰之后,大军沿途搜寻月氏各部痕迹,经过且末、精绝和于阗等国,最终越过葱岭,追上五部翕侯。
双方在距妫水不远的荒漠边缘展开决战,战鼓声中,月氏的骆驼骑很快被汉骑凿穿。
卫青运筹帷幄,采取先发制人。
汉骑从三面出击,迅速撕开月氏大军侧翼,不断从缺口涌入,彻底搅『乱』对方防线。
赵破奴彻底打疯了,仅以不到三千人,就杀到指挥大军的翕侯面前。遇月氏骑兵拦截,无法继续前冲,索『性』掷刀为矛,破风声中,扎入翕侯右肩。
趁敌人大『乱』,赵破奴抢过一杆长矛,如猛虎下山,一路横扫,硬是凿穿人墙,距目标不到十步。
月氏骑兵拼命挥舞短刀,却无法击退涌上来的汉骑,只能眼睁睁看着汉将所向披靡,翕侯的亲兵接连战死,其本人被长矛-贯-穿-胸腔,死在『乱』军之中。
咔嚓一声,月氏战旗被赵信砍断。
赵破奴将长矛扎在地上,挥刀砍下翕侯的头颅,挑在刀尖,高举过头顶。
“敌酋已死!”
吼声在混战中传出,汉军气势如虹,如巨浪拍岸,将月氏大军击得七零八落,进而彻底淹没。
三名翕侯接连死在汉将刀下,还活着的两人心生怯意,不敢恋战,竟不约而同撇开大军,仅带着亲信调头逃跑,看方向,应是直奔大夏边境。
“将军,是否派人去追?”
窦良发现异状,立即上禀卫青。
眺望翕侯逃走的方向,卫青略一斟酌,点出千名骑兵,由窦良和陈蟜率领,追袭逃走的翕侯。
“追袭即可,无需尽数斩杀。”卫青道。
必须留下几个人,让他们成功逃进大夏境内。
“诺!”
领会卫青意图,窦良两人率骑兵离去,很快消失在战阵外。
月氏残兵群龙无首,卫青抓准战机,下达全军压上的命令。
既然翕侯逃往大夏,待解决月氏残兵,汉军将顺势压上。届时,无论大夏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汉军的刀锋都不会有半分迟疑。
唯一可惜的是,依照郎君的说法,现下不是攻入大夏的最佳时机,还需该国扎在原地,同安息互相牵制,彼此消耗实力,方便长安消化西域,进一步平稳布局。
不过,倒也不急。
卫青挥刀砍杀一名月氏骑兵,甩掉刀锋血水。
待到朝廷再次挥师,必将兵临大夏王城,一战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