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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伯!”

飞驰赶回家中,赵嘉来不及下马,先扬声唤起老仆。

“贼人在何处?我有大用!”

虎伯熊伯先后走出大门,看到被风吹得脸颊通红,却是双眼晶亮,表情中难抑兴奋的赵嘉,彼此对视一眼,心中立刻有了计较,同时咧嘴一笑,让开大门,道:“就在家中。”

“善!”赵嘉翻身落下马背,将鞭子丢给健仆,大步向院中走去。

贼人经过几顿鞭打,又被泼了雪水,牙齿打着颤,双手捆着绳子,正窝在院子一角瑟瑟发抖。

大概是被熊伯的手段吓怕了,听到赵嘉问话,贼人不敢有任何隐瞒,完全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生怕哪里说得不对,再被熊伯抽鞭子。抽鞭子倒是能扛住,可寒冬腊月泼冷水真不是人受的。

“这些人你都能认出?”赵嘉问道。

“能、能,有临近乡中的佣耕,也有逃跑的田僮,还、还有两名野人。”

佣耕也称田客,因自身没有土地,受雇为旁人耕田。田僮就是耕田的奴隶,多数都是破产的农民。所谓的野人和后世意义截然不同,是指没有户籍、没有土地、遇到就会被抓捕充作苦役的汉朝黑户。

这些人没有固定产业,有的甚至直接沦为盗贼。

由于彼此熟识,几次联手为恶,贼人不只能叫出姓名,还能具体描绘出几人的相貌。

根据他的供述,其中三人藏匿在赵氏村寨,还有两人在卫青蛾居住的村寨,余下游荡在其他乡中。只是两名野人居无定所,现今的落脚点连他也不知道。

赵氏村寨中的三人,有两个已被熊伯处理,剩下一人尚未抓到。

“郎君,当遣人告知卫女郎。”虎伯道。

赵嘉点点头,将贼人丢在一边,派出送信的健仆后,把自己的打算告知两名老仆。

如果没有魏太守这条大粗腿,凭一个贼人的口供根本不可能给张县令治罪,更可能出现县令高坐堂上,几人立在堂下,来一出“堂下之人因何状告本官”之类的闹剧。

不过贼人的供述却能将县令的阴谋公之于众,再如虎伯和熊伯的计划,将藏在暗处的白眼狼全部揪出来。

他今后要做的事很多,畜场只是开始。张通的谋算给他提了醒,为避免更大的麻烦,必须从源头掐灭隐患,发现一个掐一个,绝不留手!

不多时,乡老、啬夫和游徼接连到来。听到锣声,村寨中的百姓也陆续聚集到村头。

贼人依旧被绑住双手,一路拖到众人面前,按跪在地。

不需要赵嘉出声,熊伯一个眼神,贼人就当场打了个激灵,竹筒倒豆子一般,供诉如何被县令指派刺探畜场,又是如何破坏田封,以及事成后将获得多少好处。

在贼人说话时,人群中的一名汉子脸色惨白,趁众人没留神,想要偷偷溜走。不料没走两步就被一名大汉按住肩膀。

“黑豸,你去哪里?”

大汉声音不低,一下就引来众人目光。

地上的贼人也望过来,当场指认:“此人就是同伙之一!”

“你胡说!休要污蔑于我!”黑豸矢口否认。他的妻子当场撒泼,更要冲出人群撕打贼人。

贼人一边躲闪,一边道出他和黑豸早就相识,一同得张县令吩咐,更言其妻也知晓此事。

“就在十日前,我同黑豸在他妻弟家中碰面,那妇人帮忙守门,还道取下畜场,定要分走最壮硕的犍牛,更骂赵郎君黑心,有粟米藏于家中,该被下狱中砍头才好!”

贼人言之凿凿,包括见面的地点,期间说了哪些话,以及黑豸夫妻的反应都说得一清二楚。

一切不需要多说,四周的青壮立即将黑豸拿下,将其一顿拳打脚踢。不到片刻,黑豸就被捶成一滩烂肉。

妇人一同被拿下,按跪在黑豸身边。妇人还要撒泼,当即有健妇上前,二话不说就是一顿巴掌。妇人脸颊红肿,吐出两颗黄牙,再不敢大声嚎啕。

“郎君待我等如何?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狼心狗肺的东西,都该丢去喂狼!”

就在这时,人群外响起一道女声。

众人让开道路,卫青蛾从马上落地,一身直裾深衣,发鬓稍显蓬松,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手中攥紧两条麻绳,绳子的另一端捆绑两名满身血痕,显然是被一路拖拽来的矮小汉子。

“阿多,此二人亦是同伙!”

少女说话间,用力一拽麻绳,两个汉子被拽得踉踉跄跄,扑倒在众人跟前。

接下来的事情无需赘言,几名贼人挨不住拳脚鞭子,只能将所行之事全部道出。不只有此次助县令谋夺赵嘉产业,更有早前做下的诸多恶事。

听完贼人的供诉,在场之人无不怒发冲冠。

有脾气暴躁的,当场就要将几人打死,全部砍成肉糜。

乡老、啬夫和游徼皆面有怒色,但思及张通的身份,其中两人没有立即开口,而是转头看向赵嘉,表情中闪过一丝犹豫。

将一切看在眼底,赵嘉微微一笑,并未作出太多表示。他很清楚,将装粮的大车运来之后,这种迟疑会立即烟消云散。

果不其然,在装满粟菽的大车进入村寨时,乡人的愤怒瞬间升级。没有畜场中的牛羊,也不会有这些粮食!没有赵嘉的恩义,会有多少人因缺粮饿死?

思及此,众人怒气更甚,心存犹豫的乡老也不由得面露愧色。甚至有人高声道:“那外来县令谋夺赵郎君家业,可恶至极!某舍去这条性命,必斩其头!”

隔三差五就要和匈奴拼命,造就了云中人爱憎分明、视死如归的彪悍性格。匈奴尚且不惧,区区一个外来县令又算得了什么!

杀官是重罪?

众多汉子挺起胸膛,某上无父母下无妻儿,担下这罪名,报偿郎君大恩,值得!

“某等助郎君守卫畜场!”一名大汉道。

“那贼县令不来则罢,若敢来,我必取他狗头!”

说话间,已有汉子奔回家中,取来弓箭短刀,誓言要为赵嘉守卫畜场,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该叫那贼县令知道,边郡有边郡的规矩,容不得肆意妄为!”

视线扫过众人,赵嘉后退半步,正身而立,拱手揖礼。

“嘉谢诸位乡邻!”

“郎君无需如此!“

众人连忙摆手,更有人面露惭色。尤其是同黑豸等人素有交往的村寨中人,此刻无不咬牙切齿,恨自己白长了一对招子,竟和这样的恶徒称兄道弟!

“这等忘恩负义的恶贼绝不能留!”

听到这句话,乡老、啬夫和游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达成一致:把这几个贼人当场处理掉!

乡中有人触犯法律,本该递送县中。但以目前的状况,此举明显不合适、

虎伯依赵嘉的吩咐同鹤老低语几声,鹤老又告知其他两名乡老,乡老们同啬夫游徼交换意见,几人很快拍板,贼子该杀,不需要犹豫!有魏太守撑腰,一个外来的县令算个鸟!

看着义愤填膺的乡人,几人面上不显,心中却在叹息,从今往后,这一乡之地,赵嘉之言怕是会比他们更加管用。

经历过整件事,赵嘉隐约猜到,魏悦让他将实情告知乡人,并非只为揭开张通的谋算而已。

想起当吉祥物的那段时日,魏三公子抱着自己当手炉,面前一册《尉缭子》,言要效法先人涤荡草原、灭族之策一类的话,赵嘉瞬间面无表情。

汉朝的如玉君子,其实都是黑玉吧?

还是顶级那种。

贼子的尸体被丢出寨外,任由野兽啃食。

众人自发组成队伍,备好弓箭短刀,分批前往畜场,接替看守田封的青壮,并按照贼人之前所言,搜寻新垒起的田封,尽数予以损毁。

赵嘉将畜场的事情托付给熊伯,送走卫青蛾,回头在家中宴请乡老、啬夫和游徼。

说是宴请,实际菜色相当简单,唯有分量足够。

豆芽刚冒出尖,赵嘉还舍不得食用,让仆妇料理了整扇肥羊,在炭火上熏烤,佐以秋时腌制的咸菜,主食则是粟米饭和蒸饼。

在赵嘉来看,咸菜搭配烤肉难免有些奇怪。

鹤老等人却一口气将羊肉全部解决,咸菜吃下去半个陶罐,粟米饭和蒸饼更是半点不留。

看着几位乡老花白的胡子,赵嘉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以这几位的饭量推测,廉颇能食饭一斗,肉十斤,似乎真没什么难度。

沙陵县官寺中,张通尚不知要大祸临头,准备明日派人前往赵氏畜场和村寨,将赵嘉同其家仆全部捉拿。

在张县令眼中,赵嘉就是砧板上的肉,随他如何整治。

“拿下那孺子,收回田亩!”

所谓丈量土地不过是个幌子,他要做的是拿住赵嘉擅动田封的证据,将其押入官寺。只要人在手里,逼他认下罪状,圈养和驯牛之法轻易到手,一切再无后顾之忧。

张通坐在屏风前,自觉智珠在握,事情将成,不由大感得意。

“区区孺子,有惠民之法不献,理当惩戒!如其诚心悔过,痛改前非,我可网开一面,容其多活几日。”

“郎主宽厚!”老仆恭维道。

张通又是一阵大笑,挥手道:“且下去安排。”

“诺!”

张通兀自得意,压根不知自己才是落入蛛网的飞蛾。

沙陵县丞和县尉分别接到云中城递来的消息,两人碰头之后,确认消息无误,再看官寺方向,不免都掀起一丝冷笑。

“明日县令如要调人,无妨多安排一些。”县丞笑着看向县尉,口中道。

“自然。”县尉颔首。

两人对视一眼,同僚多年,一切不需要多言。

张通明日不动则罢,若敢轻动,罪名就会再添一层!

“三公子吩咐的东西,你可准备好了?”县尉问道。

“早已备好。”县丞笑眯眯的取出两枚木牍,翻开来,一枚是张县令递给家人的书信,另一枚则记载着牛羊兑换铜钱的数量。

“证据确凿,张通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