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莱被我这么一拽,肢体不协调的踉跄了好几回,半晌才反应过来,我一边拉着钱莱跑向来时的山洞,一边和他解释了一番他晕厥时我的遭遇,钱莱难掩眼中的兴奋,直到我们见着山精,他才喘着粗气,回道“你说这庙里供着什么?后土娘娘?真是后土娘娘么?”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轰然崩塌的山洞,也拿不出什么具体证据,证明我所经历过的一切是真实还是虚幻,只能敷衍道“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她说这里是孟婆建起来的,每隔十年换个法师供奉,这一点倒是和曲益阳说的差不多。
如果单从传说中孟婆和后土娘娘的关系来看,这阴庙里供奉着后土娘娘,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只不过现在各家的说法不一,我也不便判断,但目前能确定的,就是这南山的禁地,就是曲益阳口中的阴庙,至于是不是供奉着后土娘娘,还是什么邪神,那就不得而知了......”
钱莱拍了拍脑门,打断了我的话“不不不,你等等,你刚才说的曲益阳,不会就是,越山派那个失踪的曲益阳吧?之前你和白翩跹提到他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但刚才听你说的意思,好像是,这曲益阳是孟婆选出来的,然后,因为要守阴庙,才失踪的?可曲益阳当年可是越山派数一数二的人物,你这么说来,连我都有点不敢相信了。”
由于我和曲益阳之间的种种牵涉到太多个人隐私,我不想和钱莱过多的解释,只能模棱两可的敷衍道“这里面的事情太复杂,用你的思路来看,大概就是一场接着一场的交易,不过在交易中出现了一些意外,然后才导致了曲益阳的失踪......总之,这场交易,表面看来,就是孟婆因为对后土娘娘的执念造成的,这么说,你能理解么?”
钱莱挑眉在我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目光又游离到一旁的山精身上,然后歪起头,认真思索了起来“后土娘娘,孟婆......孟婆,后土娘娘......曲益阳......和你......你两可都是咱们道家年轻一辈里难得的优秀人才,你说,孟婆之前对你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就是想要你代替曲益阳守庙呢?”
“怎么可能,要守庙,估计得先让自己处于半死不活状态,或者魂魄不完整的状态......就像曲益阳那样。”我先是笃定的否认了钱莱的推断,随后又察觉出不对劲来“对啊,魂魄不完整,魂魄不完整......我的魂魄,从一开始,就没有完整过......可如果是想要我来守庙,何必这么大费周章,还把师傅给牵扯进去?”
“你说什么?”钱莱见我自顾自的嘀咕半天,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我的目光越过钱莱,看向身后的山洞,又环顾了一遍四下的情况,犹豫了一会,才说道“没事......钱莱,要不这样?不管刚才那庙里是什么,咱们都在镇上等个七天再走,既然那姑娘身上的东西答应七天后离开,咱们就在这静观其变。”
钱莱嘴角一勾笑,当即就拍掌认同“那当然好啊。”
而站在一旁的山精,指着密林深处的一角,悠悠的开口说道“文法师,禁地的山洞塌了,南山的地气怕是要开始外泄了......你看那边,可是有不少散仙游魂冒出头来了......接下来该咱们怎么办?它们道行不深,若是长久没地方去,恐怕是要到镇上祸祸人了。”
我眉头紧锁,顺着山精的指向看去,见原本寂静的密林,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骚动打破,发出急促的窸窣声,紧接着一只只黑影从暗处窜出,有的形似人形,却长着野兽的利爪与獠牙,有的则完全超脱常识,身形扭曲,周身环绕着不详的黑雾,他们一个接一个,毫无章法的在这片被阴气笼罩的密林中狂奔,发出阵阵凄厉的嚎叫,眼中闪烁着对未知的恐惧。
我一时紧张的不知所措,本能的双手握拳,弓步向后,迅速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片人,丢了出去,大喊道“钱莱,快,快布阵!”
钱莱回眼一看,全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迅速卸下背包,拿出一个巨大的朱砂网,一跃而起,跳至半空“我去,这么多!没想到这趟生意这么不划算!早知道就不来了......我说文法师,今天你也在现场,我钱莱这次用的耗材可是价格不菲,你可得给我做个见证,回头我得找越山派要去!”
“见证个屁,赶紧的吧。”我口念咒语,把纸片片一个个立了起来,配合着钱莱的朱砂网,在山洞前拉出一片结界。
朱砂网交织细密,严丝合缝的形成一副巨大的伏羲八卦阵,衔接处所悬挂的七彩降魔铃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钱莱满头大汗,一面口念咒语,一面冲着我喊道“文法师,我这伏魔护法网,能把山洞外泄的地气统统拦回去,但最多只能撑半日,你可得赶紧想别的办法,否则,这镇子,这南山,甚至方圆百里的村落,都要受牵连。”
我操控着纸片人,脑子迅速转动,随后扭头对山精喊道“南山的魑魅魍魉,是不是也有分好赖?你熟悉的那些,和你不熟悉的那些,是不是能归出个类来?”
山精声音颤抖的回道“可,可以......”
“好,那你先把能聚集起来的聚集起来,带来这里,告诉他们接下来后土娘娘自有安排。”我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半根冥香,坐在地上,当场点燃,又把白翩跹留给我得到毛发烧了个干净。
然后,再次面朝钱莱道“我一会试着找下魍魉司,让他们来处理这里的游魂,然后......让白翩跹安抚剩下的那些魑魅魍魉......你现在立马去找那姑娘,让她想办法稳住南山地气,咱们分头行事,速战速决。”
钱莱歪起头不可思议的看向我“你一个人在这顶着行么?”
我扯着嗓子喊了句“那要看你能不能想出办法,让那姑娘尽快过来。”
钱莱扶了扶脑袋,摇摇头,向前跨了两步,又回过头问道“文法师,我可听说你们六壬堂的冥香,点燃要招鬼,得两个人相互配合,你一个人真行么?”
“这不是还有山精么?”我白了钱莱一眼,继续坐定,等着冥香袅袅升起,随后对山精说道“山精,你可记住了,待会万一上来的不是魍魉司,别给对方讲条件的机会,尽快替我打发走就是。”
钱莱见我丝毫没有把握,无奈的撇了撇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冥文对照表递给我“哎,文法师,看你这冥香点的......算了算了,这个表就当我个人友情赞助你的,你只要把这要找阴差的死亡年月日,和名字,给圈出来,就着你这冥香烧了,基本上百分之九十九能找到本人......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如果你不知道那阴差的死亡年月日,那还是算了吧,光名字,怕是上来的也不一定是你要找的阴差,到时候,还欠了个鬼情债,后面还起来麻烦的很。”
我用不信任的眼光瞥了下钱莱,若有所思了片刻,就随手接过冥文表,不耐烦的打发钱莱赶紧走人,紧接着,我咬破手指,把吴铭的死亡年月日给圈了出来,就着冥香点,燃起了冥文表。
冥文表冒着黑烟,发出了阵阵腥臭味,我还没来及捂住鼻子,就见着朦胧中,地面裂开了一道小口,小口顺着地底延伸出一道道狭窄的阶梯,吴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摇着他的锁魂链,从地底下一点点冒了出来,满脸困倦的喊到“谁啊,不知道老子是子时干活的么?这时候叫人,可是要算加班费的啊。”
我敲了敲地面,戏谑的说道“我说,魍魉司,你现在可真是个冥府的大官了啊,要不要我抽空再给你搞几包华子捎下去啊?”
吴铭抬起头定睛一看,见是我,立马喜笑颜开道“文法师,怎么是你啊?没想到这么久没见,你还指名道姓的要见我,真是荣幸荣幸......我给你说啊,最近冥府可......”
我没空和他寒暄,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单刀直入道“别废话了,你赶紧还是看看这南山现在有多少游魂,你的锁魂链最多能锁多少吧?”
吴铭一听,顿时眉头皱出川字,当场就警惕了起来,随即,他惯性的摸了摸后背,从脊椎处抽出幽冥眼,向四周看了看,又顿了顿,才不情愿的回道“哟呵,文法师,我看你还真是我的大福星,这满山遍野的游魂,不下百个,我这一趟上来,直接把几年的KpI都完成了,我估计我这一身功劳,也用不着在冥府服役49年,大概马上就能破格入轮回了。”
我的余光扫过吴铭的表情,也没多说什么,迅速拔出祖师剑配合他,顺道跨步走向不远处藏头露尾的白翩跹,说道“得得得,这是你和冥府的事,我可不想掺和,你赶紧处理吧,我得等白翩跹来了,好去处理其他精怪。”
吴铭叹了口气,拉起锁魂链,驾轻就熟的飞身穿入密林,停在一处隐蔽的角落,扭头对着我,无奈的叨叨道“这,哎......行吧,大概是我前世欠你的,不过,这南山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间就地气泄露,灵力土崩瓦解了呢?”
我丢出一张拖着朱砂绳的纸片人,拖住白翩跹的大腿,把她从树上往下拉,又顺着吴铭的后背,丢过去几张纸片人“这事以后再说......白翩跹,你赶紧出来!”
白翩跹被我这么一拽,整个人脸朝地扑腾而下,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随即她哧溜一下起身,拍掉脸上的泥土,嚷嚷道“文淇,你别太过分啊,我是答应你,烧毛之后随叫随到,但你这也太不顾人感受了吧,好歹我也是一仙家,多少人都求着我办事,你倒好......”
我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金光护体符咒,贴在胸前,打断了白翩跹的絮叨,回道“行了行了,你还是先看看这南山情况再说吧,怎么说这里也是你家,那些精怪啊,魑魅啊,曾经可都是你的邻居,你快想想办法,保他们安全吧。”
白翩跹噘着嘴看了看四周,虽心中诸多不情愿,但还是默默地化作鹅黄色的光球,向密林深处绕去。
紧接着,我就看见一排排五彩斑斓的整齐光球,一个接着一个的跟在白翩跹的身后,有序的从林子里冒了出来,所到之处卷起地面的枯黄树叶,连带一些模模糊糊的光影,也成片的出现在眼前。
我知道白翩跹法力不错,但没想到她认真起来办事,效率也这么高,于是,小声嘀咕了一句“关键时候,还是小白靠谱。”
就在这时,已经深入密林的吴铭,不知何时悄摸摸的探出半个脑袋,同步拖着一堆游魂冒了出来,跺脚打开地面的裂口,附耳低声应道“那可不是,你这黄皮子,只差一步就能升仙了,这会可巧了,南山的事办完了,就算你想要留她,也留不住了。”
我脑袋一懵,被吴铭的话一惊,忍不住看向白翩跹,果不其然,白翩跹的周身忽的弥漫起一股耀眼的光斑, 紧接着一阵微风轻拂,四周的树木摇曳着发出了刷刷的声响,她豁的直起了身子,身姿变得异常挺拔,随即那些跟在她身后的整齐光球,不自主的压着地面,低矮的围成一个圆。
此刻,天空中出现了一道璀璨的亮光,地面上升腾起大片大片的透明水滴,白翩跹瞪大了眼睛,仰首望向那道光芒,眼中满是虔诚与向往,她深吸一口气,慢慢的汲取着天地间的精华,身体开始缓缓升起,向着那道光芒飘去。
“小白!”我猝不及防,伸出手想要拉着白翩跹的脚,可却扑了个空。
一旁处理完任务的山精,一脸羡慕的张大了嘴,盯着白翩跹的方向,感慨道“小白,没想到,你还是比我先走了一步。”
我抬起头,见半空中白翩跹的身子越发透明了起来,她的灵魂仿佛与天地间的灵气融为一体,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祥和与神圣,而四周早已俯首的精怪,似乎都被这一幕所吸引,静静地观望着,直到她完全融入那道光芒之中。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着动物升仙,那过程在我眼中更像是个不真实的幻境,此刻,南山仿佛被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所笼罩,而我的脑海里忽的闪现出和白翩跹的过往,从最初的相互不待见,到后来的默契无间,到彼此设防相互保留,再到如今毫无准备的道别,整个过程好像放电影一样来回回放。
我的心中隐约生出一种莫名的不舍,让我忍不住再次伸出了手,可“留下来”三个字,最终还是卡在了喉咙。
天空中的光芒渐渐淡去,那些被白翩跹带出来的精怪慢慢聚拢成一团,靠在了我的身后,我察觉自己的后背,忽的传来一种潮湿温润的触感,好似几百双手在同时写字。
“文淇,和你相处虽然不长,但对你的情感不比叶国伟和陈煌少,我虽然对你隐瞒了一些事,可那也是为你好,关于孟婆和阴鬼使,我希望在我走之后,你别再继续追查,他们之间的过往,连同禁一起,早就纠缠了三生三世,根本不是现在的你能解决的。
阴鬼使为了复活禁,做了很多事,利用了很多人,包括叶国伟,和你,而孟婆,在这其间的所做作为,总像是墙头草一样,让人琢磨不透,所以,我和叶国伟自始至终对她时有防备,他们三之间会闹到如此地步,不仅和冥府的事务有关,还和六道轮回有关。
我不知道后土娘娘和酆都大帝有没有参与其中,总之,如今叶国伟走了,钟莉也不再和他们有什么瓜葛,陈煌虽然身在冥府,却不参与权利之争,你如果想要好好的活下去,万万不能卷入这漩涡中,免得再次被他们利用。”
我心头一紧,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可天空却恢复了原本的色泽,而白翩跹也已然不见踪影,我有些懊恼,又有些难过,我憋了许久,终于放声对着天空喊道“白翩跹,你要走就走,管我那么多干嘛?”
几片白云飘过,空荡荡的天空里没有任何响应,只有我的回声,在南山密林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