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个心事,四娘并未与她那些友人说过, 因为不想平白惹出什么闲话。
至于自家这些兄弟姐妹, 六郎七娘年岁太小也就不说了, 五郎除了自己要读书, 平日里还要要看顾下面那两个小的, 也是颇为忙碌,再说四娘更他一个男的哪里能说这些。
大娘那边也很忙, 早前一口气开了那么多分店,为了稳妥起见, 她把铺子里那些个经验老道人品也能信得过的手下,都安排到外地的分店去了, 至于长安城这边,这不是还有她自己顶着呢么。
为了补充人手, 长安城的阿姊食铺今年新招了不少人手, 关于新人,不仅要传授她们技艺, 相处和磨合同样也是一门功课,城南城北两家店, 有时候事情一多起来,大娘难免也会烦躁。
好在早前林五郎过来了,虽然在经营上帮不得她许多, 却在生活是给与她很多关心和照顾。
这两口子与别人基本上就是反过来的, 大娘整日在外面经营买卖, 五郎就把这家里家外收拾得妥妥帖帖的, 日子过得十分和美。
他们在阿姊食铺在城南分铺不远处置下了一个小院,同在大通坊中,大娘每日里来去也方便,只有时候需要去城北那家老店的时候,需要乘坐马车。
早前林五郎没来的时候,大娘都是直接住在铺子里,这回林五郎过来了,他二人置下这么一处小院,一两个月生活下来,一点一滴经营积攒着,渐渐就有了一个家的样子。
罗用他们从前在丰安坊所住的那个小院,离他们这里也不远,大娘当时是打算直接收拾收拾,请个大师做一场法事,便住进去了。
但是五郎不肯,他们两口子毕竟年轻,虽然成婚至今没有子嗣,但也不表示将来就一定不会有,若是大娘被那院里的煞气所冲,将他们原本应该会有的子嗣变成没有了,那该得多痛心?
关于大娘一直无所出,从前在西坡村那时候,林父林母就有些不满,但那些年罗家这边的日子蒸蒸日上,他们也不好把这一份不满表现得太明显。
只是这些年林五郎年岁渐长,林父林母也是有些忧心,这回在他来长安之前,就没少跟他念叨这个事。
林春秋还与他说,若是实在生不出来也是无妨,叫兄长无需发愁,将来他林春秋的儿子就是兄长的儿子,叫他随便捡一个过继便是。
若是果真过继了林春秋的儿子,那也就是说,他和大娘两口子将来的家产都要归了林春秋的儿子继承。
林五郎对自家这个弟弟愈发不喜,即便将来有一天他们两口子果真要走到那一步,那他肯定也会选择林大郎的孩子。
林大郎为人虽然精明过头,但他比林五郎年长不少,五郎小的时候也受过他的照顾。林春秋为他做过什么,在他记忆里,林春秋从小就是吃好的穿好的,还送去县学念书,老实巴交的林五郎只有羡慕的份,他有什么好吃的,从来也不会分自己一口,现如今竟然还惦记起他们两口子的家产来了?
想到这里,林五郎不禁叹了一口气,若是能生,那肯定还是自己生的好啊……
“麦青!麦青!”这时候,院外传来一整小孩的声音,不用说,肯定又是六郎七娘他们来了。
“汪!汪汪汪!”院子里那条原本正趴在廊下打盹的大狗,一听到动静,立马汪汪叫着迎出院外去了。
当初大娘两口子刚搬新家,四娘五郎他们便把麦青送了过来,言是让它在这边看家护院。
麦青跟大娘五郎也熟,平日里大娘出去忙生意,麦青就在家里跟五郎作伴,五郎若是得闲,还能带他到街上溜溜。夜里睡觉的时候,院子里养着这么一条大狗,确实也是安心不少。
“怎的今日又过来了?”林五郎一个人待在家里没什么事,这时候见他们几个过来,也是高兴。
“今日旬休啊,姊夫你忘啦?”七娘他们这时候已经进了院子。
“哪里能忘。”林五郎笑道:“我昨日还与你们阿姊说,这般冷的天,兴许你们今日就不来了。”
“来啊,怎的不来。”
“可是冷了?”
“不冷,坐着马车过来的。”
“姊夫,你这里可有吃食,我肚子饿了。”
“有有有,外面巷子口那个杀猪的,今日杀了一头好猪,我一早就去把那两个肘子买来了,都烧好了,我去与你们端来。”
“我自己去。”
“当心烫。”
“哎。”
“……”
这几个小的,每回来林五郎他们这边,就跟回自己家一般,也没有什么拘谨客气的,一个个自在随意得很,对这林五郎,仿佛比对自家阿姊还要亲近几分,只因五郎脾气实在太好。
四娘今日大约是忙,没有来,五郎六郎七娘都来了,不多时,他们就抱着一大盘肘子啃了起来。
六郎七娘今年都十三了,也是正长个头的时候,又是这大冷的天,肚子饿得格外快。
五郎今年都十七了,从前他个头小,罗用就担心他长不高,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这小子现在窜得比林五郎都高了,就是瘦,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
大娘四娘她们现在整日忙着生意上的事情,六郎七娘这两个,基本上就归五郎管,十七岁的少年郎,也算很懂事了,读书也很认真。
从前还有阿枝与他们生活在一起,现在阿枝也走了,早前阿普他们启程去往常乐县的时候,阿枝跟他们一起走的。
阿普这回因那红薯种子的事,得了圣人赏赐,还特许他们昆仑人入大唐编户,以后他们在这个国家,在律法上,与唐人就是一样的,不许擅自略卖,至于先前已经被人略卖的要怎么处理,一时倒是没人说起。
胡人入编户,原本也不算什么稀罕事,眼下这时候,全国上下人口都不多,地方官的政绩亦以编户增减来评定,圣人又称天可汗,做出海纳百川之势,很多杂胡在大唐生活,其中不少人成为当地编户,也有一些人宁愿充作权贵的部曲门客都不肯当编户的,只因当了编户以后,便有许多拘束。
不过阿普他们毕竟还是有些不同,昆仑人从前乃是被人充作奴仆甚至是兽类贩卖,这时候突然成了编户,在地位是还是有了很大的提高的。
长安百姓对于这种改变也都接受得比较好,因为那红薯一物,产量实在是太高了。
阿普他们离开长安那一日,罗家姊弟也都去送行了,常乐县那个地方,他们也很想去。
与阿普等人一道出发的,还有一个运茶和杜仲胶的队伍,还有一些同去凉州方向的商贾,还有杜构。
杜构是一个多月以前回到长安城,当初赦免他的文书一下来,白家人便使了力气,令人快马加鞭将文书送出长安城,一路南下,追赶着杜构他们的足迹而去。
某日,杜构他们正欲在河边一个港口泊船,忽闻岸上有人扬声问道:“船上可是杜郎君。”
那几名莱州汉子听闻之后面面相觑,虽然心中狐疑,但还是有人回了一句:“船上正是杜郎君,不知来者何人?”
岸上那人一听,就说自己是长安城的官差,乃是带着赦免杜构的文书前来。
杜构这时候也从船舱中走出来,眼前这一幕正是他心中所盼,然而这时候真正发生了,不知为何,恍惚间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今冬,杜构回到长安城,去见了白家人,感谢他们这一次为自己的事情出力。
白翁问他今后作何打算,杜构便说,他要去常乐县。
经此一事,杜构反省自己因何会落到这一步,他是杜如晦长子,又根本没有参与朝堂纷争,皇帝若是要看在他父亲的情面上赦免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该赦免他杜构才对。
之所以会这般,无非就是因为叔叔杜楚客当时便在皇帝眼前,他这些年在长安城中亦有所经营,那时候必定也是有人为他说话,于是才被他占了先机。他父亲那张免死金牌,在杜楚客那里便已用掉了,根本都没轮到他这边。
这些年他也是天真,以为自己只要离了长安城,那些朝堂上的纷争便与他无关,哪曾想躲来躲去,最后依旧还是躲不过,不仅躲不过去,还生生弄得自己手中半点力量也无,关键时候连挣扎一下都不能。
现如今又当如何?太子谋反案之后,杜如晦一支基本上已经被圣人所厌弃,仕途之路算是断了,难道还是回去莱州?将来又当如何呢?
想来想去,也只有在罗用那里,他的人生才会有新的可能。
白家人也说,这一次他们白家之所以肯为他出力,也是受了所用所托。
如今又有什么可犹豫,只管去寻罗用,为他鞠躬尽瘁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