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瞳眨巴眨巴了眼睛,呆着样子给姜煜拍了拍手,然后他就自己坐到座位上,闷喝了一口酒。青瞳还没出言打击他呢,他倒先自己泄了气,看着青瞳道:“我到现在才发现,我读的书真是太少了。从小就看着你爱读书,只当你傻。这会儿才知道,我有多没出息。”
士气高涨和现在的垂头丧气判若两人,青瞳只差怀疑姜煜在来京的路上吃多了苦,这是精分了。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青瞳气息饱满道:“男儿志在四方,你走出了这一步,已是值得鼓励。既然你有这样的志气,那就努力!”
姜煜抬头看了看青瞳,“可我连太学都进不了,就更别说科考了。到时候也别提什么衣锦还乡,怕是家都不敢回。”
“怎地这般没志气?!”青瞳瞪他:“既然如此,那回去好了,又何苦在这里浪费时间。回去找个翠花,生个娃娃,你姜家仍是大族,吃不了什么苦。”
“翠花?”
青瞳嘿嘿笑,“没啥,就是女人。”
姜煜又喝了口酒,半天抬起头道:“我在这里无依无靠,却也是真想试试能不能闯出个名堂来。现今是入不了太学的,身上所带盘缠也有限,不能请了先生来家里。所以……要不……”
“你说!”青瞳看姜煜犹疑,自己却十分痛苦道:“但凡我能帮的,必竭力帮忙。你能来找我,就说明咱是……”
“兄弟!”
姜煜道:“不要银钱,我给你做书童。也沾着那监学的光,兴许能在窗外听些课。或有不明白了,也好直接向你讨教。你读书比我认真许多,量也多很多。有你在,我也有个倚靠,不至成了没头苍蝇。”
青瞳到底不知这姜煜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过是盯着他认真问:“你当真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姜煜使劲点头——找了这么久找到你,你不走我不走,你孤身一人,那我就陪你!或有一日,我心思不坚了,自会回去。
青瞳再不试探,应了姜煜那做书童的事情。总觉得这事儿不大靠谱的,姜煜那纨绔,真个能静下心来学习考功名?他家虽不是什么名门贵族,到底也算是富贵人家了,考不考功名都饿不死的。若不是追求地位权力的,考他作甚?
而接下来的日子,青瞳便发现姜煜他是来真的。虽说是没认真读过书的,但到底该读的都读过些,只是没有认真参详而已。这会儿上手再读起来,也是容易,端看认真程度和领悟能力罢了。
青瞳倒是极有耐心,真个儿当起先生来了。可这姜煜读书忒死,很少有问题问她。只得青瞳拎了,逼着问:“真个全看得懂?那你也不必读了,直接考便是,必是状元。”
姜煜原是不想麻烦她,给她添事。但见她问得紧,也就把自己全部不懂的问题中提出一两个,问她一问。每每都是青瞳提起来,他才会问,遂青瞳又教育他的学习态度来了。太过被动,不知主动,如何能学好?这样闷死了学一辈子,都是个庸才!
姜煜只是点头称是,多半乐得给青瞳牵马挎书袋子,真像个奴才。青瞳于马上看着,想起姜家的人,又生出感慨来。姜家对她的一切不好,好似都从姜煜这会儿给她还回来了。所以啊,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感慨一番,青瞳便问姜煜:“姜大奶奶知道你出来找我,也没拦着?”
姜煜牵着马也不回头,出声道:“怎么没有?险些上了吊,说是冤孽。闹了许久,后来闹不动了,也就随我了。后来又说是报应,不该那么欺负你。现在倒好,拿个儿子来陪,可怜啊……”
青瞳看姜煜讲自家的事情跟讲书似的,莫名有点想笑。笑意刚到嘴边,姜煜突然回了一下头,看着青瞳道:“你知道吗?老爷的四房姨娘,死了。”
青瞳一怔,四房姨娘,不就是自己的亲娘么?好端端的,怎么死了?
“怎么死的?”青瞳倒也没难过的情绪,那女人,死不死与她何干。是怀胎十月,给了她一具肉身。可除了这具肉身,除了各种虐待苦处,她又给过什么呢?想来,全数都抵清了。
姜煜看不出青瞳在想什么,他知道青瞳恨她娘,所以估摸着她这会儿应该会畅快吧。牵着马,慢走着路,姜煜说:“她总生不下来孩子,我爷爷死了,她也没个依靠。我爹和我娘都容不下她,哪里还让她住那别馆?老爷一死就把她拉了出来,要把她再发卖出去。却还没带她出寿山,她自己先吊死了。”
青瞳不说话,在马背上慢慢晃悠着身子,半天道:“死就死了吧。”
姜煜见她没什么情绪,也就不说了。过去的事情,早该不提了。那是她亲娘,给了她那样苦难的童年,估计心里早不知盼她死过多少回了。这下死了,原就没有牵挂,这会儿更是一了百了了。青瞳只是莱国公的义子,没有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过去。
青瞳深深吐了口气,说不出心里有什么感受。原来出寿山的时候,那是有一肚子的怨恨的。想着出息了,成为人上之人,必要回去,叫她们一个个都没脸。可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没有成为人上人。而寿山,怕是早就物是人非了,又还能有多少人在等着她荣耀回去?
世事变迁,总是你想跟也跟不上的。
青瞳从马上下来,与姜煜并排走着,像是打开了心结一般,又问了他许多关于寿山的事情。其实问下来,也不过就是姜家和她亲娘的事情。姜老爷和她亲娘都死了,姜家大姑娘二姑娘也嫁人了。现在姜家,只剩姜大爷、姜大奶奶和那房还没走的妾室罢了。
问罢了,青瞳也没有太多的言辞。那里的一切,从此,以后,再与自己不会有关了。
却在路口将转的时候,看到了同样散步街巷的许璟。而许璟旁边,赫然站着一青衣白裙的姑娘。青瞳看着两人停住步子,愣在原地许久。倒不是因为许璟和一姑娘在一起而愣的,实在是,这姑娘太像他亲娘了!
姜煜想是也瞧出来了,一直在讲青瞳亲娘,结果讲着讲着出现一个与她亲娘那么像的人,也是晴天劈下一道雷一样的感受。好半晌他才注意到姑娘旁边的许璟,自然记得他是谁,当初救到家里的人嘛。
青瞳愣了一会,然后便扯了一下姜煜的袖子,只当没看到迎面而来的两人,又直直过去。扯袖子那微小的动作落在许璟的眼睛里,他眸光一冷,眉心蹙了蹙,自然把青瞳旁边那厮是谁想起来。那厮对青瞳不一般,许璟也是知道的。
直走过去许久,孔黛才开口问:“是熟人?”
许璟淡然答道:“原在监学里上过学,同窗罢了,算不得熟人。”
孔黛笑:“难怪连声招呼都不打。”
两人又并排走了。
过去了的姜煜也好奇,看着青瞳问:“那是许璟吧?怎么见面连声招呼都不打,莫不是回京后坏了关系?他不是皇子么?”
“他现在是太子。”青瞳淡声道。
姜煜赶紧又回头看了两眼,嘀咕道:“这他娘的,太子在大街上跟一女子逛街?!”
青瞳又道:“不要声张。”
“哦……”姜煜又把嘴闭上了,再不提许璟。难怪装不认识,原来是私服出来玩的。
许璟没有跟孔黛再多走多少街道,不过拐过了弯,便让孔黛回去,自己又潜回来,偷偷跟在青瞳和姜煜后面。见两人不是回的莱国府,而是去了一个小胡同,入了一座小宅子,许璟就有些沉不住气要炸了。
在门外踱步很久,许璟最终也没有推门进去,而是甩袖而去。生分他拒绝他,现在倒好,跟那寿山的纨绔搞一起去了!
许璟很生气,脑子发涨,上了马车仍顺不了气。车夫在外赶车,他在车厢里砸车壁。亏得那车夫见惯了风雨,只做不闻。
就这样,许璟自想了很多。想那小子千里迢迢来京城做什么。与青瞳那么亲密的样子,想来已经来一阵子了。怎么?他一不在,那小子一找来,她就迫不及待投怀送抱了?还去一个院子,孤男寡女,能干出什么好事来不成?
他妈的他妈的!许璟差点就把这马车拆了,好在后来闭目忍下了——他是要做君王的,实不该为个女人而这么气急败坏,不该!
嘴上暗示着不该,强迫着自己不要去在意。那女人不跟他,不是他的女人,他就没权干涉她的生活。若她看上了别的男人,也是她的自由。她是个女人,总是要看上男人的。不是他,那自然就是别人。
可结果,他许璟偏偏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第二天青瞳一入监学,刚与姜煜挥手别过,还没走几步,就在无人处被人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