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况激烈,次日,请安成了一个大问题。
顾长生让丝琴给自己找了件水蓝合领云纹直裾,外面罩了件鸟纹百花图的玫红广袖褙子,刚好把脖间遮了个严实。而许琰则敷了几回热巾子,又打了些粉,才算勉强遮住。这般前去给皇上皇后请安,奉茶行礼,不再话下。
至此,顾长生也就真真正正成了皇家的儿媳妇。
五皇子和顾太师家四姑娘的婚事,是宫中一件颇为大的喜事了,却并不见得对谁都是喜的。那还算着谁将成为太子的吴贵妃,自然是一百个不安心。这么瞧着,总是觉得自己的三皇子胜算极小。虽皇上一直在三皇子和五皇子之间摆动不定,但从小到大,显是对五皇子的喜爱更多的。
若五皇子登基做了皇上,她往后也就是个太妃。若是自己的儿子三皇子做了皇上,那她便是太后了。虽比皇后的皇太后低些,到底是自己儿子做的皇帝位子,荣耀是不会减的。
心里有盘算,自然就要为三皇子做打算。他比许琰还大两岁,这婚事是再不能拖的,因而去与皇后相商,看看谁家姑娘合适。那边儿,又时常关心许琰和顾长生,没事儿便到许琰的宫中,与顾长生坐着说话,问她反应如何。想来,是打探她有没有怀上身子。
顾长生虽与皇后极熟,但与宫中其他嫔妃还是陌生得很,对吴贵妃自然都是客套得以礼相待。这宫中实在憋闷得慌,顾长生不喜,亦不喜欢这些嫔妃说话时拐弯抹角,着实累得慌,便跟许琰说:“咱们何时搬出去?”
许琰道:“我与母后商量过,年后才好。到时宫中设大典,父皇宣布立储封王诸事毕,咱们便可离宫。”
若有了自己的王府,也可随性些。
到了年下大典,皇上果于大典之上宣布,立三皇子许璟为太子,二皇子封为诚王,五皇子封为逸王,赐府邸于京城,食邑各一万户。再有,册封信国公长房孙女孙宝贞为太子妃,择日成婚——信国公乃为皇后亲爹,孙宝贞则是皇后侄女了。
万事俱妥,许琰和顾长生于二月初时搬出皇宫,迁往逸王府。逸王府中有一白凤阁,便做了顾长生的住处。吩咐丫鬟打扫一番,把自己的东西一一摆进去。顾长生再瞧着有不顺眼的,便叫挪挪地方,或再从库房里拿些别的来摆。
刚搬了新家,许琰也不往朝中去,自充当劳力帮顾长生做采办诸事。但凡她吩咐的,都自个儿一一去做,叫她满意。一番收拾下来,里里外外,府上府下,都是两个人的痕迹。
最后督人植完后花园,千树百花何处栽种,皆按顾长生说的来做。又在园中一处挂了铁索秋千椅,在秋千架边儿植了些许藤本蔷薇,藤蔓长成时,可成一方花架避暑处。
许琰往那秋千椅上坐了,拉了顾长生坐在一旁,揽入怀里道:“满意了?”
顾长生瞧了瞧这秋千,往许琰怀里钻了钻,又换了下身姿半躺在他怀里,看着他道:“不满意又如何?”
许琰道:“拆了重来!”
“亲娘,我可不要!”
许琰呷了笑,把顾长生往怀里又揽紧了些,另一只手从她腰上滑过,最后落在小腹上,“咱们也该有个孩子了。”
“不好。”顾长生摇头。
“怎么?”
“有了他,你要宠哪一个?”
许琰笑,手挠进顾长生的腰窝里——真是一点做娘的样子都没有。
顾长生被她挠得痒,只在他怀里滚着笑,得空一把勾了许琰的脖子,把唇印上去。果然,许琰按在她腰间的手不动了。在顾长生轻轻探出舌尖来的时候,便反客为主,情深意绵地回吻下去。
“王爷、王妃,有一个叫青瞳的公子上门求见。”
声音打断两人的动作,顾长生微红了耳根子,在唇齿分离之际吐舌笑了一下,然后便泰然起了身,十分端庄自然。许琰随顾长生起身,回道:“领他到白凤阁去。”
丫鬟应声去了,许琰伸手抓了顾长生的手,牵着她慢慢往白凤阁回。
两人成亲已有小半年之久,顾长生开始对许琰总有的些许尴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全数变成了依赖和信任。开始在他面前总是端庄有礼的样子,相敬如宾,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他是夫,她便履行妻的职责伺候他的起居。
后来……人前顾长生还是那般端庄有礼,只是私下里在他面前却越来越像个孩子,常钻他怀里说:“许三火,我饿了。”、“许三火,我困了,要睡觉,你哄我啊。”、“许三火,帮我穿衣服。”
许三火反省——是不是惯得有点过了?
顾长生说:“不过不过一点都不过,挺好哒!”
许三火:==
“还是想问,当初你为什么突然答应嫁给我啊?”
“因为你长得好看啊!”
许三火:==
青瞳被丫鬟带到白凤阁,在太师椅坐着吃了几口茶,又到院子里踱了两步,才把许琰和顾长生等回来。两人进白凤阁时还是牵着手的,有说有笑,俨然一对神仙眷侣,看得青瞳眸子皱缩了一下。
顾长生把手从许琰手心里抽出来,去到青瞳面前:“怎么才来找我?”
“知道你忙……”青瞳把尾音拖出了四个声调,瞥了许琰一眼,又看向顾长生:“所以一直没来嘛。”
许琰把白凤阁的下人都清出去,知道这两人难得见面,必是有许多话要说,自己便也回了屋,只把两人留在院中。
顾长生带着青瞳到院中合欢下的桌边儿坐下,看着她问:“瞧着你十分憔悴,最近过得不好么?家里如何?老太太又如何?”
“家里都好,老太太只是时常念叨你。得了空,你回去看看她老人家就成。”青瞳道,说罢停了半晌,才又说:“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春闱没中,进士没考上。再学三年,再考就是了。”
听青瞳说科考的事情,顾长生沉默了一下,然后看向青瞳道:“难道……你真打算一辈子都做男儿身么?到时候,还要娶妻不是?生子又如何?入了官途,怕是就退不下来了。”
青瞳眸子里复又暗了暗,“你别担心我,我有自己的思量。”
“我明白,人各有志,可是……”她总觉得青瞳哪里不对,具体是哪里,又说不出来。好似……没有以前那般态度坚决,心思纯净。她向来是想出人头地的,没有其他杂念。而这会儿,显是有杂念了。
青瞳笑了一下,笑中带着干涩,突然开口道:“我如何还能变回女儿身?便是干爹不怪我,但我已参加了科考,已构成欺君之罪。若是要变回女儿身,必得除了顾太师干儿子的身份,只当死了。到那时候,我又要变回什么都不是的民间女娃,能嫁于什么样的人?若是只能为人妾……”
“为妾……”青瞳重复这两个字,然后猛地盯着顾长生的眸子,“可以么?”
顾长生一时没反应过来,青瞳却又很快把表情收了,自我答复道:“自然是不可以的。”
青瞳含含糊糊说了这一番话后就走了,留下顾长生一人摸不着头脑。许琰瞧她眉头微蹙,只问她青瞳来跟她说了什么。顾长生把青瞳的话大致跟许琰说了一番,最后道:“莫不是……有谁想纳青瞳为妾?”
许琰不说话,看着顾长生,好半晌突然道:“太子……”
感情从来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选择,也从不是别人给的方向。青瞳心里有抱负,不愿过人下人的日子,后来心里又有了许璟,动摇过要不要放弃初心,甘愿为他描眉画唇,只居深宫。妻不成,甘为妾。
动摇不过些许时候,青瞳还是选择了自己。依赖别人还是依靠自己,青瞳从小就知道,在这边这个世界里,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终生依靠。那将要成为一国之君的人,只怕,更是依靠不得的。
收了横生出的不该有的心思,青瞳只花几日伤怀,便又全然恢复往日模样。知道家中顾名弘学识甚好,便把自己春闱时作的文章默下来,与他品评,再讨教学问。其他时间,不是在监学,就是在书房,总归日日书不离手。
许璟私下里要见她,她只当不知,自然是不见。如今许璟又贵为太子,也不好直冲到莱国府门上,拎了青瞳来见面,更是不好在那监学里堵她。凡事都要受到些约束,也凡事都不那么尽如人意。
如今许璟已身居东宫,婚礼大典也早行过,宫中有一太子妃孙宝贞,日日相陪。佳人在侧,却怎么瞧着怎么不是滋味。而佳人,则更不是滋味——嫁给太子这么久,他竟是连一次都没碰过自己。
“殿下……是不是嫌弃臣妾?”孙宝贞忍不住的时候,这么问许璟。
许璟看也不看她,“我哪有那闲功夫!”
连嫌弃都没功夫嫌弃?孙宝贞泪眼涟涟,只能把苦水往自己肚子里吞。
许璟再按捺不住之时,摔书拍桌子沉声吼:“去逸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