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因鲍老二中了举,可参加来年二月的春闱。鲍夫人心里又觉得,这回鲍老二能中举其中有顾名弘的功劳。是以即便自己闺女两次与顾长生闹翻,十分没脸,且还把本有可能的婚事也闹吹了,鲍夫人也没有搬出顾家,仍以“小孩子打打闹闹实属正常”为借口,继续舔着脸在顾家住着。
若不是为了给鲍老二多挣些希望,鲍夫人也是被她那闺女败得没脸再呆着的。现在为了儿子前程,再忍一忍罢了。不仅忍了,还找顾名弘致歉,说鲍静雯“实在不懂事”,叫顾名弘“别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顾名弘笑:“姑妈多虑了,那一日雯表妹想是输了琴而生气,气头上才说了那番话,自然不可较真起来。雯表妹是个心直口快的,我并不怪她。”
“那就好那就好。”鲍夫人忙应了,这会儿便是见着顾名弘态度再温善大度有礼,也不敢再生出丝毫结亲之心。想想又心里生恨,这么好的孩子,只差一点就是自己女婿了,实在可惜!一想到可惜,那心里就像好几只爪子挠般难受。
顾名弘见鲍夫人神游,又问她:“姑妈还有旁的事?”
鲍夫人忙收神笑了笑,说:“没有别的什么事,就是你二哥哥,实在贪玩些。你帮我看着他点,叫他好好温书。我说了没用,怕是没你说的话有用呢。春闱虽难,但毕竟入了,那就要尽力一试不是?”
顾名弘听她说的是这事,自然应了,道:“姑妈,我必尽我所能。但仍是要看二哥哥努力,方有结果。”
鲍夫人明白,又回去把自己那纨绔的二儿子劝上一番,好不操心。这来年的春闱她是真没抱太大希望的,但见鲍老二中了举,又十分希望他能考上。考上是为意外而又意外的大喜,考不上,也不遗憾。
而顾名弘答应了鲍夫人,自然也不食言,平日里便带着鲍老二一处温书。那鲍老二因考上了举人,尝到了些甜头,这会儿倒没有乡试之前那么不安分,竟是能与顾名弘一起安心学习了。有不懂的地方,还会认真问上一问。顾名弘尽数解答,不在话下。
便是这般到了年上,两人日日温书作文,晚上亦挑灯学到半夜,鲜少有闲的时候,十分辛苦。整日天多是哈欠连天,却还强撑着眼皮子,低声浅声高声念书。而又到的这个年,顾府上仍旧没有正经过,只是比平时略有些热闹。但这些热闹不是鲍老二和顾名弘的,两人还是苦逼温书。
入了新年,就这样又过了半月,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上京灯会便从这一日开始,到正月十九方毕。大多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多半喜在元宵节这一日出去玩乐一番。顾名弘和鲍老二也是到了这一日,才得了松口气的时间。
高老太太说了:“去年就什么都没过,今年年也没过,怕是要憋坏了。放他们出去玩玩罢,别在家里闷出病来。只是大的要看好小的,丫鬟婆子跟紧了,丢了人必要她们的命!也别太招摇了。”
莫绮烟应下高老太太的话,自下去安排。让梅香、兰心几个都去问问,问谁要出去,又问她们各带几个人,再安排到哪玩,算算要多少轿子亦或车马。统一好了,便一一做下部署,又通知到各人。
一问下来,那平日里在家呆闷了的人不在少数,全要出去。就是顾荧,也想出去,却不敢直接表示,莫绮烟便说:“不碍的,出去看看花灯,吃吃茶。安安分分的,就成了。”
顾荧听了这话点头,“嫂子,我可安分听话呢。”
莫绮烟欣慰笑:“收拾收拾罢。”
原本顾名弘并不打算在春闱前还出去逛着一遭,但见鲍老二这回实在老实听话,便想在元宵节这一日和他出去松一松神经。这一直紧绷着,不做一丝放松,也不是好事。鲍老二曾常说的“劳逸结合,方为善法”,也不是没有道理。
鲍老二一听自己这表弟说:“这日不必读书了,咱们出去玩玩。”眉心就一跳,然后挑了挑眉梢看向顾名弘:“又带我吃酒听琴、看街识巷——?”
顾名弘瞧他这副忆起痛苦往事似的戒备表情,就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罢说:“自然不是,二哥哥好容易来趟京城。又难得在这里过了年,往后再来怕是也不能过年的。这次既来了,怎么能不出去瞧瞧,逛逛上京的灯会呢?”
听到“灯会”二字,鲍老二才没了那么明显的戒备表情,又听得顾名弘说:“大哥大嫂和几位妹妹都去,二哥哥去还是不去?你若不去,可以自己在家温书……”
“当然去!”鲍老二果断截断了顾名弘的话,“你都去了,我一个人温什么书?看到不懂的,问谁呢?”
“好。”顾名弘应下,便与鲍老二各自回屋整理了一番,等时间到了,与家里哥嫂姐妹汇合,上车往外去。
在过去的三个月中,丢了脸又没了姻缘的鲍二姑娘非常安分。这种安分与此前她要讨好高老太太的那种压性子的假装已经全然不同,只不过是认识到了自身的短处,没了骄傲又目中无人的底气罢了。
每每一想到她是被顾长生掀了老底,又被算计得蠢态丑态尽显,鲍静雯都是又气又恼又羞的。再想到当时与自己私下甚好的顾荧居然撒谎帮着顾长生,便是磨牙想杀人的心都有。但她是门上客,寄住在别人家里,自己亲娘也不能给自己撑起腰来,便是不敢再闹第三次事。纵是她敢,也知道落不得好下场,遂都忍了。
十五出去看灯会的事,原她不想去的,只听得自己亲娘说:“你又别扭这个做什么?叫人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有什么好?你也是不常来的,京中繁华,年下里更是热闹。出去看看,也长长见识。”这才又想了一阵,也跟着出来了。
莫绮烟知道鲍静雯和顾荧素来好,时常在一处玩儿。她也没注意最近近三个月的时间,鲍静雯已经很少跟顾荧在一起了,还是把两人安排在了一辆车马里。鲍静雯上马车时见顾荧已经坐在了马车里,面上倏地一冷,扭身就要下去。
顾荧起身一把抓了她的斗篷,开口道:“雯姐姐,你就与我一车吧,我好些时候没跟你说话了。”
鲍静雯见顾荧这样,自觉十分受用,便梗了一下脖子清了一下嗓子,似是十分不情愿地留在了这辆马车里。顾荧见她坐下,才松了口气,看着她道:“雯姐姐,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生我的气呢?”
“你是老太太嫡亲的孙女,谁敢生你的气呀?”鲍静雯语气酸酸道,睨了顾荧一眼。要不是顾荧开腔就低姿态,她未必会对顾荧这么高姿态。
顾荧却不觉有什么,事实也是当时她权衡利弊选择了说谎,没有帮鲍静雯。想了一下,顾荧就去扯了一下鲍静雯的衣袖子,小声儿道:“你没瞧见那里的人都护着荀丫头么?雯姐姐你还有姑妈和二表哥在那里,我有谁呢?”
鲍静雯看顾荧说得伤情,心里略有些可怜她,却不善在面上表露出来,只把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不说话。顾荧看她是有些动摇了,又伸手上去揪了她的衣袖子,小心道:“雯姐姐,你就原谅我吧,我们还是好姐妹。”
“那你以后会不会这样了儿?”鲍静雯昵她。
顾荧忙摇头,“以后我一定事事都帮着雯姐姐,不会再说谎。便是说谎,那也只为雯姐姐说。”
鲍静雯听了这话十分高兴,心里又是得意不已,便十分“大度”地原谅了顾荧。谈和后,两人便撩了马车上的帘子,瞧着外头的景象。虽还未到最繁华处,街道两侧已是挂了满满的红灯笼,十分热闹喜庆。
就这般一路走一路先看,等到了目的地,人下马车,女孩子各有奶娘搀了,又各有两名丫鬟上来跟着。莫绮烟和顾名扬在前头,带着几个人上茶楼,要了雅间落座。雅间临街,推开便可见灯会之景。
鲍静雯刚进雅间,又觉浑身不自在。现在她不仅见着顾长生会不自在,见了顾名弘更不自在,见着顾家其他人也没好哪去。于是拉了顾荧,到莫绮烟面前道:“表嫂,我想和荧妹妹先下去逛逛,可行?”
“这就等不及了?”莫绮烟看着她道,见她点头,便又叫了顾名弘和鲍老二:“你们陪着雯妹妹和荧妹妹,别叫出了什么事。”
“也好,咱们也先逛起来。”鲍老二十分乐意,揪了顾名弘肩膀便跟着鲍静雯和顾荧一起下去了。到了下头,鲍静雯实在不想瞧见顾名弘,没的扫她看逛灯会的兴致,便跟鲍老二说:“二哥哥,你带二表哥自己去玩吧,我和荧丫头一起,还有奶娘丫鬟跟着,没碍的。”
鲍老二本来就嫌要跟着两个小丫头费事,见鲍静雯这么说,自是十分乐意,把顾名弘往怀里一搂,就勾着走了。顾名弘还有些不放心,回头看了一下:“要是出什么事呢?这时候这样乱,我有些不放心。”
“能出什么事?”鲍老二分毫不担心,“有婆子丫鬟跟着呢。”
顾名弘还是不放心,便叫自己跟来的小厮回头去,远远跟着两位姑娘,别叫出事。小厮应了,又嘱咐“二爷自己也要小心”便去了。
茶楼里顾名扬、莫绮烟和顾长生、顾萱也没坐多久,便也下了楼去逛灯会。顾名扬十分轻松地把顾萱抱在怀里,让她在自己胳膊上坐着。顾萱却不敢勾顾名扬的脖子,眼珠子死死盯着被莫绮烟牵着的顾长生,一瞬不动。
顾长生看她那呆呆得动也不敢动的样子,就笑了出来——这萱丫头,被顾名扬抱着,不定怎么紧张呢!
顾名扬却不觉得,还是像平时一样,话不多,抱着顾萱也不与顾萱说什么。顾萱面上呆呆的,心里却委屈得要命——好想下去自己走,怎么办?
顾长生好似看得懂她所想一样,笑了一下开口道:“大哥哥,你不累么?叫萱妹妹自己下来走好了。”
听得这话,顾名扬也没什么想法,只看了一眼怀里的顾萱,“你能走?”
顾萱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十分急切地点了点头:“嗯!”
既然自己能走,顾名扬就不抱了,弯身放顾萱站到地上。顾萱一站稳就跑到顾长生旁边,拉了顾长生的手,小声说:“我害怕大哥哥。”
“她不会吃了你的。”顾长生笑着小声道,话刚说完牵着她另一只手的手就换了一个。心觉不对,转头一看,居然变成了顾名扬在牵她!再转头,顾萱已经被莫绮烟牵去了。
顾长生:==救了顾萱把自己搭进去了。
顾名扬拉着顾长生,难得出声道:“你要看什么,我带你看去。”
“随便……看看吧……”顾长生尾音拖得长,转头看着周围各色模样与颜色的花灯。看着看着……然后就看到了一个熟人,冲自己笑了一下,便淹没在了人群里。顾长生略在脑海里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来是谁。
第一次见面是在大相国寺,第二次见面在城南玉津园,这会儿便是第三次了。到底是谁,她还不知道。顾长生只觉得那笑略有些叫人看了不自在,刚想罢,便突然有人从后面冲过来,撞散了她和顾名扬的手。再回头要找时,人群太密,大哥大嫂都不在视线内。
顾长生心下一慌,忙叫了一声:“大哥哥……”才被撞散的,想着人应该就在附近,叫了必会听到。但她的声音还未飘出去,就被人捂了嘴,闷在了她的喉咙里。
完了——顾长生心下一凉,觉得自己今天要倒大霉的时候,突然又出来一个人,精准握住了她的手腕,使力一拉,另一边手肘顺势一顶,利索又有劲道地把捂她嘴的人顶开了。顾长生落在来者怀里,回头一瞧,竟是许琰。再回头看刚才捂她嘴的人,竟是那个第三次见面的男孩子,完全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