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男孩子不是坏人也不是什么善茬儿,顾长生道了歉就想走。哪知这男孩子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错错身子仍旧挡住她的去路,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顾长生收住步子,又抬起头来,脸带疑惑道:“又怎么呢?”不是道了歉了么?
男孩子目光下放瞧着她,半天道:“谁家的?”
“哈?”顾长生微愣,就见男孩子已经撩起她挂在脖间的玉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又问:“顾太师家的?”
“你知道?”顾长生端的一副小孩儿模样,十分惊奇。却是暗暗又仔细看了看眼前的男孩子,并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遍。既然能认识她亲爹顾国坤,并见了玉就知道她是顾家的,上辈子认识也未可知。却是想了半天,没想出是谁来。
男孩子松手撩开她的玉,不答反又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家里人呢?”
“我正找着呢。”顾长生往四周看了看。
男孩子嗤笑了一下,看着顾长生道:“才多大点,胆子倒是大,走散了也不吵不闹不哭。”
顾长生懒得理会他,明显看着就是不友善,笑得如此讥诮,有甚好说?纵使是旧相识,也要当不认识的,何况本就不认识,便说:“若没什么事儿,我可要找人去了呢。”说罢就要走,却又被这男孩子错错身子挡住了。
你娘的!顾长生有些气结地抬起头来,面上却是不显,憨呆问:“到底要做什么呢?不叫我走。”
“你一个人想往哪去?怎知不会遇到抱了你就走的人?如此蠢,果真是顾太师家的?”男孩子仍旧那副表情语气,直想叫人上去抽他两巴掌解恨。
顾长生暗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就听到雪棋的声音叫“四姑娘”。她一回头,果不就是雪棋和丝琴么?顾长生一喜,忙过去,“你们去哪里了?”
丝琴捏了顾长生的手,喘气还不稳,把顾长生浑身都看过一遍,才问:“姐儿没怎么着吧?”
顾长生摇摇头,“见你们不见了,就回头找了一下。再找不到你们,就要直接去找太太和大嫂子了。”
丝琴和雪棋都松了口气,雪棋道:“姐儿没事便好,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万死不能辞罪。”
“没事啦。”顾长生笑得轻松,“陈妈妈她们呢?”
“陈妈妈和宋妈妈去解手了,别的妈妈们也四下找姐儿呢。”丝琴道:“既姐儿找到了,咱们找她们汇合去。”
“嗯。”顾长生点了头,跟着丝琴和雪棋一起往回去。突想起才刚那个男孩子,再回头要看时,人又没了。没了也便罢了,顾长生自不往心上放,跟丝琴她们一起回去找蒋氏和莫绮烟以及顾芸、顾芊。
蒋氏几人也是听寺中僧人讲完了经法,见着顾长生恰好回来,便带了一起回家。顾长生和顾芸、顾芊一个马车,上了马车后顾芸还笑着问她出去玩了什么,好玩不好玩之类,顾长生都一一答了。顾芊却只是不说话,坐在一侧听着两人说话。
顾芸哄孩子似地跟顾长生说了几句,自觉够了,才又和顾芊讲起话来。两人说话那便是同龄人之间的言谈,把顾长生当成个小孩晾在一边儿。顾芊虽常不出声说话,但毕竟是与顾芸一起长大的,与她最是亲近,说的话便也多些。
那边蒋氏和莫绮烟同坐一马车,说的又都是些生养之事。自打嫁进顾府,莫绮烟自觉自己在顾府的日子是不难过的。夫君敬她重她,婆婆也是不常挑她的错,还时常帮她,不懂的处处都做提点。就是高老太太,也没有刁难她的时候。如今又如愿怀上了孩子,更觉这日子是美得不行。
与蒋氏说了许多生孩子的事,又说到管家诸事上。意外得子,莫绮烟如今的心思都在自己的肚子上,便不想再多管家中的事情累了身子。好容易求来的,自然是满心的小心翼翼,生怕出一丝错来。
莫绮烟说这事儿的时候十分委婉,她也知道蒋氏一直想让她把家管起来。这会儿要是完全撒手,只怕蒋氏心里有些不愿意。等把话说完,她只是温笑着细瞧蒋氏的眸子,却见蒋氏一脸轻松,开口道:“你不跟我说我还要找你说去呢,原我也是这么想的,什么重要都没有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听罢这话,莫绮烟松了口气,笑得更自然了些,又出声:“那三太太那边儿……”三房有什么心思,又使过什么手段两人都是知道的,这话儿也只需说半句。
“便都交给她管,又能翻出什么浪来?”蒋氏这般,也叫莫绮烟放心了不少。虽然蒋氏如今大不管事,与高老太太差不多的做派。但只要有她罩着,凡事莫绮烟都心里踏实。
这般说罢,莫绮烟到家稍作休息就去跟阴氏说了这话。阴氏听了十分高兴,那脸上却是显着不踏实,只做挽留说:“向来都是咱们一起管着的,你这突地都撒手给我,我还怕不能万事稳妥呢。”
莫绮烟笑道:“太太又说笑了,平日里我又起了多大的作用?”
两人假情假意互相给高帽子戴地推了一阵,这事儿还是说妥了下来。阴氏独揽内院大权,莫绮烟脱了琐事专心养身子育孩子,各自如愿所尝。莫绮烟怀身子也是轻松,孕妇常有的艰难反应她都少有,只是平日里疲乏些,心情常有压抑。
盖因有了身孕,平日里吃得也是细致讲究,梅香兰心等丫鬟更比往日尽心尽力。顾名扬心念她有了孩子,不同往日,心情常显寡淡郁结,便也时常从外头带些小玩意儿回来。莫绮烟见他有心,没有不高兴的道理。这一家子老老少少,可都盯着她的肚子呢。
顾长生也时常会去看看莫绮烟,坐着说两句话就跑路。作为一个小孩子,话说得成熟不能,说得过幼稚自己也是难受,所以不久呆。
顾长生记得前世莫绮烟头一胎生的是个男孩儿,只是如今时间线已然被打散,却是不知会不会与前世有不同,再生个女孩儿出来。但甭管男孩儿女孩儿,那都是天定的,任谁也改变不能,只有接受的份儿罢了。
莫绮烟自然也希望自己头胎就生个男孩儿,却也不是没做生女孩儿的准备。有孩子总比没孩子好,头胎是个女孩,也算不得坏事儿。
等正月一过,朝野上下京城内外复又进入新的一年忙碌生活。市井繁荣,万家灯火熄而复明,一日又一日,道不出其中有多少传奇。
顾长生这个新瓶装旧酒的人,眼见着顾荧念书成绩飞涨且性子越发沉稳下来、顾萱从躺到爬再会走、顾芸也在四月好时节出了门子。原顾芸和顾芊的嫁妆家中早就备好了,不过是金银首饰细软,又有褥子衣履再加地亩房产之类。
顾芸嫁出去的那一日,蒋氏还哭了数回。顾长生见多了生离死别之事,在大姐姐出嫁上情绪便少了不少。且都是嫁在上京,不费脚程就能到家的,到底难过不起来。只等顾芸出了门子,不到几日是端午,家中又办了一回顾萱的周岁宴,才又恢复往日平静。
阴氏生礼、婚礼都操办过,这会儿管家诸事更是得心应手。莫绮烟只管顾着自己已经鼓了起来的肚子,并不想其他。家中安稳,是所有人皆想见到的,谁又没事去捅娄子闹个不合呢?
只顾芸走了,留下顾芊一个人养在蒋氏院里,实在有些孤独。原她就与蒋氏不够亲近,往常都是跟在顾芸后头,这会儿便处处不自在起来。想要跟蒋氏说了回生母王姨娘那住去,又怕被骂没出息。便是蒋氏依了,王姨娘也该是不乐意的。
顾长生瞧着顾芊在家越发话少,也不再去书斋跟着她和顾荧一起读书,自己便时常去找她说话。顾芊是家中几个姐妹里绣活最好的,平日里不是看看书,便是拿着绣绷子在那绣花。见顾长生时常来找自己,心头也有感动,就动手给顾长生绣了个凤面儿香包。
顾长生高兴收了,又要跟顾芊学绣花。顾芊看她跟自己亲近,也乐意教她,便是剪裁等事也爱跟她说上一说。顾长生也瞧出来了,她这二姐姐不是胸无一物的人,只是个闷货罢了。
闷货自也有不闷的时候,与顾长生熟悉起来了,就跟她说了许多话。原先只是跟她说读书的事情,后来说到针线绣工,再后来就说到心中情绪了。作为顾府里唯一一个庶出的,她心里有多少委屈自卑气闷,顾长生也是听了才知道。
顾长生安慰她说:“二姐姐,人不都一样?虽有人爱分个嫡庶,你却不该因着这事让自己苦闷至此。自己若就不拿自己当回事儿,那旁人就怎么把你瞧在眼里呢?”
顾芊叹了口气,“你被人捧在手心里,又能明白多少其中的苦处呢?你要是身处我的位置,也说不出这些话了。”
顾长生被顾芊这话一说,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说再多,都颇有一种“站着说话不腰疼”之感。又道是人生全看各人态度和领悟,她也便不再说什么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她若能改变自己的命已是不易,还能管得了多少旁人?顾芊这种性子,为人妇时,难免不受委屈的。
又说顾长生在家里与各姐妹都亲近,唯有三姐姐顾荧,与她越发生疏了起来。顾荧虽不与她玩,却是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瞧着她被家里人都捧在手心上,怕摔了怕跌了,宠得越发没了样子,心里只是暗自冷笑——这样长大的人儿,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她顾荧?不过是个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废物罢了!
平常上课也是有借口便可不去,倒是顾萱和顾芊都比上课来得重要。顾长生与顾芊走得近,顾荧又暗骂她没出息,生是嫡女娇养的,却是下贱命,偏爱与姨娘养的在一处,没的拉低自己的身份。
顾荧这会儿也不大把“四妹妹是个傻子”这样儿的话挂在嘴上,心里便是有再多对顾长生的冷嘲,也都放在心里。小小年纪终锻出了这样深沉的性子,也是阴氏和她身边儿一众妈妈们的功劳。
再到□□月份,莫绮烟安养了大半年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要临盆了。在莫绮烟要生之前,阴氏还跟着高老太太和蒋氏出去烧了几回香求了几回菩萨。高老太太和蒋氏是诚心想得一子,那阴氏就不是了,只祈求诸位大神给莫绮烟一个女儿就好。再心狠些,难产了才好呢!
莫绮烟晚间睡觉也是没了安稳,盖因肚子太大太重。她心里常求菩萨,安她此胎,给她一个儿子。若能得愿,仍旧往大相国寺里捐香火钱。
却到临盆之日,肚子一阵阵痛极,便再不想男女之事了。小半辈子稳稳当当,哪里这般疼过,这罪且是不易受的。疼得头上冒虚汗,只等着孩子要临盆,又在心里一直求菩萨——快些生了罢,要老命啦!
等莫绮烟真上了产床,稳婆等人全在房内,又有大桶热水等物备全,只等孩子降世。而这孩子降世之前,就是好一通忙活。莫绮烟疼得额头直冒虚汗,脑子里麻团缠绕,便是一点儿空也挪不出想其他,只知道疼了。稳婆叫使劲,她便使劲,其他一概不管,也管不了啦!一使劲就是撕裂身子般的疼,疼了又是往死里嚎,一直这般反复。
高老太太和蒋氏心焦,早早就在产房外坐着等了。有高老太太在的地方,没有阴氏不在的道理,也是陪同等着。她也焦心啊,到底不知道莫绮烟会生出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来。她连续生了二胎女孩儿,莫绮烟要是头一胎就男孩,她在顾家地位又要往下跌。便是在这屋里等着,也是在心里不断求神念菩萨——是姐儿是姐儿一定要是姐儿!
也不知这般念了多久,只听得产房一阵婴儿哭声传来,稳婆扬声说:“老太太,大奶奶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