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因顾长生初五日入宫参加了宫中大典,又进了坤宁宫见了皇后娘娘。这些事情这些人物,本就不是常人可得见。往常帝后出宫,车马随行,禁军开道,平常老百姓能在路边儿能瞧上一眼,已是不易。顾长生得此殊荣,确如高老太太所说,回来后别个待她又不一样了。
便是顾荧,也越发气闷自己比不得小不点顾长生,这么段日子来都没去顾长生那里自找不痛快。后又见孔青进了她娘的院子,知道是个姨娘,便把心里好与不好,一并化作难听贬损之一言,都跑去她面前儿说了。
孔青向来心性高,在外头是千人捧万人供着的。这嫁入顾家三房做姨娘,就成了没几人瞧得起的主儿。既然选了这路,便只能哑巴吃黄莲——有苦也要自己吞了。每每顾荧话说得难听,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还得强笑应着:“姑娘教训得是。”
“我哪里敢教训孔姨娘你来?你说话也注意些,叫老爷听见了,又该说我的不是,好像我一个五岁的还欺负了你似的。你也别装着那副可怜见的样子,老爷可怜你,家里没的旁人可怜你。太太是见你有身子,否则不瞧你呢!”顾荧这会儿又长了一岁,也是小姑娘了,平日里又跟自己亲娘和身边儿婆子们学了不少说话用词,小小年纪嘴巴就跟刀子一样。
孔青被她说得越发挂不住脸上的表情,有笑也是僵在嘴角上的。她只有一个丫头,那丫头也明白姨娘和家中姑娘谁个才是主子。便是顾荧打孔青几下掐几下,也不为过,遂也不敢出声帮孔青说什么。
每次顾荧在别处攒了气,都到孔青这里发泄。孔青略有些头疼,怎么没招上正房太太,倒招上这么个祖宗了?!小小的年纪,说话直得不打个弯儿,怎么臊你怎么说。偏你不能不打弯难听话回她,要是打了弯,她又听不懂,说了也是白说,噎不到她。
今儿顾荧在书斋惹了臊,被先生罚抄《千字文》,又被自个儿的死对头顾长生瞧见了,当真气得不轻。从书斋下学回去,就往孔青房里去,进门问一句:“孔姨娘可在?”
孔青正在窗下看书,听得她的声音,脑子就“嗡——”地一声响,只得应了声:“在呢,姑娘进来说话。”
顾荧让自己的奶妈子婆子丫鬟们各忙各的去,气鼓着进了孔青的房间就要孔青给她倒茶吃。没法儿,孔青只好起身去给她倒了盅茶,又陪她往炕上坐,问她:“姑娘今儿又是怎么的了?”
“你也不必逞好心。”顾荧自顾吃茶,没的好语气给孔青,说罢又说:“还不都是顾荀那死丫头,看见她就来气!”
等顾荧吃了茶放下茶杯,孔青又给她加上,“既然看着就来气,不如少看些,自己也清净。”
“你道我不想?”顾荧抬眼看向孔姨娘,“她也真个儿是阴魂不散的!自个儿跑书斋去,叫先生看到了,这下倒好,先生说了,她也能上学了,叫老太太允了她跟我们一块儿上学。她才多大,懂什么?就能上学?”
“若老太太允了,那便让她上去,姑娘气什么?横竖她年纪小,学什么都不成,姑娘还能笑话她呢,不该气。”孔青看着顾荧道。
顾荧一听这话对头,又想了一下,道:“倒是呢,我毕竟长她三岁,没有在读书上还被她比下去的道理。”
散了心头的憋闷之气,顾荧也不多坐,便又出了孔青的厢房,回去抄书去了。她人一走,孔青甩出袖中的帕子,扬了扬熏炉散出来的香,又往软榻上卧着看书去了。
用过晚饭,顾国圻从外头回来,仍旧宿在孔青房里。让孔青唱个小曲儿弹个琴,再搂着一处睡觉。那阴氏面上淡淡的,持着大家风范,心里却是来来回回不知把孔青骂了多少回,不过都是——“下作的娼/妇!”、“迟早坏了家风!”、“求菩萨滑了她肚子里的一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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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青进顾府有了一段时日,每日除了听顾荧说那些半大孩子的心思或是难听之言,她也是把顾府上下人物事迹各院关系都摸了个七七八八。阴氏是端着正房架子,平日里并不与她有任何话说,只有她去阴氏房中请安时,应她一句,又交代些“好生照顾自己身子”之类。
今儿孔青便是照常往阴氏房中去请安,阴氏这会儿肚子已经很大了,挺着腰身行动也不大方便。请了安,阴氏亦无话,更是眼皮不抬一下,瞧也不瞧她。孔青是生得美,风情韵味不似一般娼/妓,怕都是读了书的缘故。可便是再美,那在阴氏眼里也都是狐媚子。
“好了,下去吧。”阴氏坐在炕床上,手端茶盏,用杯盖拨着茶上浮沫。
往常孔青便是一言不发就退下了,今儿却是滞了一滞,坐在椅子上迟疑着未起身。阴氏余光一扫,把杯盖合到茶杯上,并放到炕桌上,开口问:“怎么?有事儿么?”
孔青轻抿了一下唇,“倒也没什么大事儿,想请太太个准,出去园子里逛逛。在屋里呆久了,怪闷得慌。”
“这大可不必请我的准啦……”阴氏拖着声儿道:“去吧。”
“谢太太。”
孔青带着丫鬟秀儿出院子,也没直接往园子里去,而是绕了一个圈儿。秀儿只当她不认路,开口道:“姨娘,不该往这边儿走的,往这里,却要到大太太和大奶奶的院子了。”
孔青眸子里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暗色,出声道:“我知道,便是要看看各家院子,也长长见识,开开眼界。”
秀儿听得这般,便又走一处就说将起来,给孔青做介绍。真当她没见过世面,让她多了解一些罢了。
孔青慢走着步子,对于秀儿的话半听不听,却是在一处半百米长的夹道里遇上了顾名扬和莫绮烟。孔青有些滞,还是秀儿拉了她到一旁,行礼道:“大爷、大奶奶……”孔青后半拍,也尊了声:“大爷、大奶奶……”
“姨娘。”莫绮烟回应了声儿,又问:“这大清早的,姨娘往哪儿去?”
孔青抬了抬眼皮子,目光在顾名扬眼见虎纹玉佩上,开口道:“回大奶奶,随处走走,并没什么事儿。”
莫绮烟又搭了声,再没旁的话,便与顾名扬又往前去了,往高老太太院里去请安。
等两人走远,孔青复又回身瞧了瞧两人背影。秀儿瞧着她有兴致,便又道:“大爷和大奶奶也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了,大奶奶家也是大户之家,父亲官职甚高。便是大奶奶的脾性为人,也是家里人人都要赞的。也亏得是这般的,才能叫大爷这般看待敬重呢!”
“是么?”孔青嘴角呷了一丝冷笑,“那怎的还没怀上个孩子?”
“这也就是咱们大奶奶的过人之处了,便是至今没怀上身子,大爷都没要纳个小,不就是敬着她么?若大爷要纳,大奶奶没有不让纳的理儿,这便是大爷自己没要纳妾呢!”
孔青嘴角的冷笑越发深起来,“盲婚哑嫁,真个儿有这么深的感情,也算是佳话了。”
秀儿没听出孔青话里的酸冷意,只笑着道:“正是呢!”
两人在院中又走了一阵,才往园子里去,这会儿日头高了,也暖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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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名扬和莫绮烟到高老太太院里请安,请了安便要往任上去,却被顾长生抱住了大腿。顾名扬对人都冷且隔着一层膜,如今只对顾长生要亲厚很多。这种亲厚也是因着顾长生无意间破了他的心防,实非有意。要知前一世,她这大哥哥可疏远她呢。
顾名扬弯腰抱顾长生起来,按了按她的小鼻头,看着她说:“怎么?舍不得大哥哥出去?过两日就是你两周岁生日,想要什么?大哥哥给你弄去。今儿大哥哥要去任上了,可哄不了你呢。”说着就要走。
顾长生抬手蹭了一下被顾名扬按的鼻头,有些痒痒的,然后搂着他的脖子不松手。顾名扬见顾长生赖着自己,心头软,便笑了笑说:“老太太,我抱着荀姐儿一会,让陈妈妈跟着,再带回来便是。”
“成,去吧。”高老太太也是少见顾名扬有这般亲和的时候,只让她抱着顾长生去了。人一走,高老太太就拉了莫绮烟的手说:“好孙媳,你也瞧见了,名扬是爱孩子的。你看他瞧着荀姐儿时候的眼神没有,都是欢喜呀!”
莫绮烟被高老太太说得臊,脸上染了红意,应应声说“是”。高老太太作为长辈,首要关心儿子,再来关心孙子,再者便是重孙子。要说关心媳妇儿,那也是有的,却不比前者来的重要。
“你也加把劲,若实在不行,给名扬纳个小,也未为不可。你且瞧着什么人合适,收到房里便是,知道么?”
莫绮烟脸上红意退了些,只得应声。
而顾长生赖了顾名扬出去,却也是有事儿要打探。她脑袋里有一段不算清楚的记忆,那个女人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孔青。若是,那断断是不能留她在府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