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阵,顾长生往他面前凑了凑头,奶声奶气道:“老爷,你看什么呢?”
顾国坤收了收目光,犹疑了一下开口道:“才刚荀儿在奶娘怀里说什么了没有?”
顾长生歪了歪头,操着小孩儿神态语气又把刚才的话说一遍。这回说罢,顾国坤就用目光死死锁着顾长生,半天开口道:“荀儿何出此言?”
顾长生瞧着顾国坤,依着他此时神态,并不像在与两周岁小孩儿说话。顾长生眸子暗动一下,心里想着顾家若真想不走前世之路,依她一个内宅女子的力量,必定不够。要改变这个家的命运,需得顾国坤或是顾名扬。
“老爷,古语有云,登高必跌重。我有不凡,却不外露,是为何?”顾长生打定了主意,在别的人面前都装傻,但在她这亲爹面前,得充个不凡。否则,他这亲爹必不会听她所言。这般言辞一出,顾国坤果愣了,僵了面容。
半天缓过神来,顾国坤才又道:“我家荀儿果是不凡的?”
“未有过奇之处,只是稍早懂些事儿。想跟老爷说,此事万不可声张。便是圣人那,也需瞒着。福祸本相依,我道不凡是个祸。这祸若惹我一人此生难宁也便罢了,要是牵累全家,便是万死不能谢罪!”顾长生端的是一副小孩儿模样,表情语气却早脱了稚气。
听完这话,顾国坤心头大动,拧眉看着她,“你又知道什么?”话说得这般严重。
顾长生轻吸了口气,“世上本无长生之道,求也必定不能得,却会掺进皇储之争中。惹得皇子弑父残兄,也未尝没有可能。老爷早些放手,也可保得一家康平。”
这会儿,顾国坤面上已有沉重之色,眉头的死结拧得更大。原他一直盼着自己闺女有不凡,来助自己一臂之力,寻得长生之道。这会儿是有不凡了,却是这般刺眼话语,直震得他耳鸣心悸,手指都要打起颤来了。
“荀儿可是知晓未来?”顾国坤思虑良久,稳住了心神,又问了这么个问题。
顾长生看着顾国坤,抿唇不语,半天道:“只知些许,原不想多言,却甚是不想与皇家有所牵扯。五皇子之事,还望老爷从中婉拒,让圣人松了这口。其他,也望老爷想好脱身之法。”
顾国坤还在震惊情绪之中,外头陈妈妈便出了声说:“老太太差人问荀姐儿去处,让带回去。让她老人家知道荀姐儿在前院,奴才恐要遭骂。”
陈妈妈的话打断两人的深沉对话,顾长生脸上神色一转,伸手向顾国坤:“爹,要抱抱。”
顾国坤瞧着自己这闺女神色转变如此之快,自己竟是不如,愣了一下才伸手去抱她。顾长生勾上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又说了句:“今日之言,老爷切记。全家性命,都于你一人手上。”这话一出,又惹得顾国坤怔了怔身子。
陈妈妈到顾国坤面前,顾长生便伸手要了陈妈妈抱,赖在陈妈妈怀里跟普通孩童没有两样。顾国坤多看了她两眼,才叫陈妈妈给抱走了。陈妈妈和顾长生一走,他又转回案后坐下,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原一直觉得是好事,怎的突然变成坏事了?还这般坏!自己闺女如此行径,又叫他不敢不信。至少,不敢不放在心上。再有,顾长生之不凡,他也是咬断舌头不敢跟人透露分毫的了,哪怕是那个圣人。
而顾长生之所以再沉不住气,也是因为五皇子的事情。本来按前世来说,顾家遭难要在她长大之后,至少还有十二三年的光景。如今却有这般变故,她也不知道别的事会不会再有所变动。变好也就罢了,若是变坏,措手不及之时必要遭殃。所以,不如先从顾国坤那下手,凡事让他有个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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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氏在高老太太处说了会子话,复又回到自己院中。高老太太所喜之事并非她喜之事,却也不得不装作快意到了心里的样子。笑酸了脸,出院子便没了丝毫神色。身旁丫鬟婆媳媳妇跟着,也无人说话。
只到了自己院中,阴氏便问大丫鬟金玲年上给家中下人的赏钱都发了没有。又要了账本来看,找了家中管事奴才问年货置办等事。忙完一遭,已是累得弯不下腰,只能直挺了肚子躺在软榻上。
金玲奉茶一杯,等她喝了才说:“太太,您带着身子还这般操劳,可见是不行的。大奶奶那边儿也没什么事儿,何不叫她多管一些?”
阴氏徐徐缓缓地出了口气,看顶着梁顶道:“我又如何不想轻快些?只这管家的事情,让她上了手,怕是往后我再要回来,也是难了。不管着府中内务,我在这府上,还有什么地位?便是荧儿和老爷,也叫别人瞧不起。”
金玲放下茶杯,又给阴氏换了手炉,继续道:“临产之时,您也要给她的不是?”
“那怕什么?才几个月的功夫?我要是从这会儿就撩开手,断断是不能的。”阴氏又说两句,再不愿说话,便眯着眼歇了一回。
顾荧从外头疯了一圈回来,扑到阴氏塌边就说:“太太,听说四妹妹要嫁给五皇子呢。”
阴氏慢睁开眼睛,声音弱弱道:“又与你有多大干系?怎么越大越发没规矩了。”
顾荧笑了笑,“那我不扰太太了,您歇着。”
顾荧正要走,又被阴氏叫了回去。到了榻前,规矩站着,看着阴氏问:“太太叫我又有何事?”
阴氏轻吸了口气,竟问起顾荧的书来了。问她现在读到什么了,写字如何了,先生对她可还满意。
一被问书,顾荧就颇有些头疼。她偏爱那些内宅里的争宠之事,也爱听奶妈子婆子们说。听罢自己学上一番,又会去顾长生那边试上一试。但一提到读书,她便一个头作两个大,都是糊弄阴氏答来着。
阴氏瞧出她是不上心,又谆谆教导道:“你比荀姐儿大了三岁,你不趁荀姐儿还小多学一点,往后被她赶上了,那又是被她比下去了,忒没面子。虽说女子不需科考做官,能做些学问也是好的。如今大户人家娶亲,都会稍问着这个,也是在意的。知书达理,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管得好内宅,又能与丈夫分忧,才叫好呢。”
顾荧想了又想,“读书不好,便不能与丈夫分忧了?”
“他说的话,你尚且听而不懂,又如何分忧?他与你话说不到一处,必找别人。不论是在外头馆子里闲混,还是纳小,都不为好事儿。”
顾荧觉得自己亲娘说得有道理,便点着头勉强答应了阴氏要好好读书。毕竟没人追着她与她比较,转头却又忘了。她心里只想着她四妹妹与封家的婚事吹了,可劲乐着呢。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再能见到封家哥哥,可是有阵子没见了,也不知道他惦记不惦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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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下最为热闹,除夕之夜顾家更是置酒办席摆戏。二房一家也往莱国府来,一大家子在一处热闹。虽分了家,但有高老太太这个老祖宗在,二房也不会分开过年。每年间有些重大节日,也都是到一处过的。
顾国垣带着夫人孩子、以及家中随身服侍的下人,车马一行人,到了莱国府门口方停。又换轿子到二门上,下轿便见蒋氏、阴氏和莫绮烟等人已经等在二门上了。蒋氏旁边又站着陈妈妈,手里抱着顾长生。
顾国垣夫人姓蔡,上去便是一阵客套,又去跟顾长生说两句话。顾长生小脸儿冻得通红,并不答话,只有陈妈妈说:“姐儿知道二太太要过来,硬是要来接你们,挨着冻也不怕呢。”
蔡氏笑笑的,只道顾长生小小的人儿就这般有心,真是要叫她疼到心坎里去了。
顾长生哪里是客气来的,只是不大想在万星楼里跟那些毛孩子闹腾罢了。与其听那些毛孩子说着奇奇怪怪的话,不如跟着一拨子大人,仗着不懂事多听点事儿呢。
客气罢,一行人又往万星楼去。万星楼乃莱国府常年宴客摆宴的地方,楼上有戏台,窗扇颇大,夏日里打开可观繁星,遂叫万星楼。冬日里冷得慌,门窗紧闭,烧着暖炉聚着暖儿罢了。
二房蔡氏生有一男一女,又有妾室生的一男一女,刚好四个孩子。四个孩子与大房三房孩子聚到一处,那就是不小的数目了。尤其男孩子到一处,吵得几乎掀了万星楼的屋顶。只得被呵斥了没规矩,才静下来。
顾长生坐在椅子上,却还是揪着陈妈妈的袖子,赖在她怀里,只是瞧着这些人。陈妈妈以为她怕生,便哄着她道:“都是自家姐妹,也是常见的,姐儿跟她们玩儿。”
顾长生摇摇头,她不是怕生,只是不想说话而已。跟年龄差距太大的人讲话,装着样子可太累了。偏顾芸和顾芊以及二房家的两个姐姐岁数相仿,也不爱和顾荧玩儿,就把顾荧撩给了她。
顾荧来找她说了几句话,顾长生却只是点头摇头,气得顾荧拍桌子就下椅子,还说:“这般傻,可见那五皇子也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