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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没有意义,当义体高川的思维开始转动,当他的情绪开始澎湃,一切就在以难以言尽的方向发展。他十分清楚,自己是否可以坚持下去,或许义体的坚固并非是关键,也不是核心因素。那沉重的压力,是来自于心灵的,来自于意识的,来自于思维和想象,来自于一个人认知自我和事物的基础。自己在进行这个规模的攻击时,所有构成自身意识,所有支持自我意识的因素,都在面临尖刻的考验。

哪怕只是一个意识态的形象,义体高川也感受到了“从思考蔓延到身体的负荷”。他感到了鼻膜下的热度,用手去擦,只有习以为常的鲜血。鲜血正从他的五官中流出,让他看到的一切都蒙上血色,嗅到的一切都充满了血腥,眼前这充斥着声光,却又死寂单调的世界,重新出现了宛如海浪一样的声音。

如他所料,那个巨大而朦胧的怪物身影,在这海浪声中,宛如冲出画面一般,以一种巍峨的姿态穿过仿佛永无休止的弹幕。它的身影被搅动,变得更加难以描述,但它的运动是如此的明显。义体高川在观测到的瞬间,就已经进入了速掠状态。那些倾泻在怪物身上的弹药,再一次变成马赛克,它们旋转,重构,组合,在怪物那不知道该如何具体形容,但的确可以观测到的动作中,变成了一堵堵高墙,将它围困在中间。

义体高川甚至不知道,为何要构成“墙壁”,只是,在那冥冥中的直觉中,在那怪异的呢喃声中,在那宛如潮水海浪的声响中,他直觉这么做了。

怪物那成一团的身影开始向四面八方扩散,义体高川渐渐可以感受到,自身思维的涌动是如何被搅动的,从天空落下的带有火星的灰烬正在熄灭,渐渐的,那遍布火烧云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静止了,就像是一块布景的画面。那些正在以马赛克现象不断分解、重组和构造的武器,也纷纷扭曲成了非马赛克的形体,其最终构成也不再是无机的武器,而像是某种生命体的一部分——是肢体,是内脏,是毛发,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在这个原本理应属于自己的潜意识深处,一种扭曲的强大的力量正从更深处的潜意识传来,那巨大的体量和质量,正在扭转这个意识态世界的风景。

那些原本不受到义体高川干涉,也没有干涉义体高川任何行动的怪异,那如同幽灵也如同游鱼一般,自由自在于天空和大地之间穿梭,如同行进的队列般不断向远方进发的奇特的某种形态,全都浮现出让义体高川感到毛骨悚然的恶意。它们似乎在那怪物的影响下,改变了其原有的态度,虽然这么说,但是,就连这些怪异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其是否具备有别于义体高川自身意识的另外一种意识,义体高川本人都无从知晓。他只知道,在一定意义上,既然这些怪异出现在自己的意识态世界里,就已经证明了,自己自认为是属于自己的意识态世界并非真的如自以为那般完全属于自己。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新奇的情况,在理论上,既然个人潜意识深处连通着人类集体潜意识,而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存在非人类的怪物,而在那无限的未知中,也其实并不存在完全意义上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既然如此,那么,“神秘”自然是可以在看似个人世界的自我意识态世界里掺沙子,乃至于反客为主的。在无限之中,无论物质态还是意识态,都不存在完全意义上属于自己的东西,甚至连自己也不完全属于自己,可以无限接近这种完全,但却永远都只是在接近,并无法想象自己距离这种完全究竟有多远。

所以,尽管不知道怪物到底是如何办到的,但对于它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义体高川完全没有任何吃惊的情绪,因为,这本来就是必须预估到的情况。

义体高川对此时的变化的认知,正是:怪物正在将自身存在越来越多地送入到这个意识态世界里,而这正是他早就有所准备的变化,甚至可以说,希望怪物这么做。

这个看似属于自我的意识态世界,正在怪物的入侵中变成一个对自我充满了恶意的世界。义体高川已经竭尽全力去发挥,但是,浓缩了他所知道的“高川”战斗生涯所拥有过的“常规力量”的攻势,并不能在这场延续的战斗中占据上风。他不愿意去想象一个恶劣的后果,因为,在意识态世界里,任何意识的动摇,任何想象力的负面发展,都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麻烦,然而,正如同这么长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经历所揭示的那样,任何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意识,无论是自我还是别的什么我,无论是用于思考还是用于别的什么地方,其思维本身都并不完全是由自身完主宰的——过于强大的“神秘”会直接对思维造成侵蚀性的影响,这并不仅仅体现在他自己身上。

很多时候,敌人的可怕不在于对方拥有摧毁物质基础的能力,而是绕过物质基础去干涉意识,让任何拥有意识,能够思考的生命都无法依靠物质基础去对抗这种侵蚀,而仅能在对方擅长的层面去对抗,去战斗。这么说或许是片面的,或许有很多因素可以证明,精神意识无法独立于物质基础而存在并运作,没有任何运动能够绕开物质第一性的原理,并进一步证明,精神和物质是统一的,有一个共同的基础。但是,当自己已经处于一个必须依靠自身精神层面的素质,而并非是物质层面的素体去进行战斗的时候,这个现实就注定了,他只能在自我精神意识的层面想点办法。

在义体高川遭遇过的诸多对手中,眼前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是最接近他想象中的那个“病毒”的怪物,乃至于,就连“最终兵器”在某些性质体现上,也没有眼前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来得如此深刻。如果不是已经事先判断过,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还没有完成,否则,他可真当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就是传闻已久的那个“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了。

它的入侵,它的存在,它所展现出来的神秘,以及对意识态世界的干涉强度,都让义体高川不得不认为,它的正体就如同传闻中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那样,并不具备一个物质性的形体,其本质就是独立存在于意识世界里,有别于“个体”的某种怪异。

当一个人观测到它的一部分时,并不是它的这一部分具备了物质性,而仅仅是因为,它的这一部分已经入侵到了这个人的意识中。

所以,义体高川判断到,如今的情形,并非是自己单方面接近了这个怪物,而是这个怪物早就从那深层的潜意识中,向自我的潜意识伸出了触须——它也在主动向自己这边靠拢。

单纯只是让对方处于同一个“平面”上,以此获得接触,以此得以定位对方的所在,并进行确切的攻击,这样的行为并不是只有自己这边得利的。

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从自己的角度去看,也只能说,如今的战斗形式同样在朝自己预料中的方向发展。

越是接近,就越是可以感受到这个敌人是多么的可怕,以自身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之相比较。用句通俗的话来形容:即便自己拼得脑淤血,也完全不是这个怪物的对手。

可是,义体高川可不觉得,正在战斗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就连看似孤独的少年高川,也至少有“江”的陪伴,而他作为这一次的高川人格中最为正统的存在,又何尝只是一个人?哪怕只于自己可以感受到的范围内进行观测,自己如今也绝对不是只有“一个人”。

这个渺小的,无能为力的自我,不过是一个诱饵而已。

“进来吧,进来吧……”义体高川在天空和大地上飞驰着,他喃喃自语,哪怕节节败退,也不间断地重构KY3000武器集群,将那些已经释放出去,打在怪物的身影上,却没有任何效果的弹药残骸,重组成一堵堵的墙壁。墙壁不断增长,繁殖,扩大,厚度和高度都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世界里曾经出现过的“城墙”。不同形状的墙壁蜿蜒着,以那个不断扩大的身影为核心,也同样向外扩大,让这个怪物无论如何扩散自身,都始终处于城墙的包围中。

扭曲和重构,以这样的形式不断上演争抢主动权的情景,一直发展到那些早就出现,却只在这个时候才越来越充满恶意的怪异产生骚动时,才开始出现急转直下的局面。在怪物的身影开始扩散,开始主动地侵蚀这个意识态世界后,义体高川所做出的种种牵制,终于要面对那些怪异的袭击了。对此,义体高川仍旧毫不动容,因为,这样的发展变化,也仍旧是在预料之中。

那些如同幽灵如同游鱼一样的怪异,已经从行进中停下,并让义体高川觉得,许许多多的怪异在凝视自己,无论它们没有没有眼睛。义体高川同样看不清它们的形体面目,只觉得那深沉的,忧郁的,同时也充满了恶意的视线,正以飞快的速度集中在自己身上。

它们似乎在等待什么,在按捺什么,在窥视什么,在思考什么,准备什么……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朝自己蜂拥而来。它们或许在下一刻,就会将自己堵在一个不利于行动的角落,以那非凡的群体数量,亦或者超乎想象的怪诞现象,把自己吞没,但是,它们现在仍旧没有做这些事情。

它们只是注视着,让人毛骨悚然地注视着,让义体高川似乎聆听到了,宛如幻觉般的一种强力的警报。

随着怪物那巨大体量的涌入,天空和大地似乎都不堪负荷,发出一种人性化的呻吟声,仿佛就连这片理应是由义体高川的自我意识构建的景象,都试图脱离他的想象力和思维意识上的运转,以一种更独立的姿态,

在这个意识态世界,似乎所有的现象,都在以脱离义体高川意识控制的方向变化。而义体高川并没有试图阻止或减缓这样的变化,任凭那怪物不断进入这个世界,放大自身的影响力。

他想要的是,这个怪物彻底进入这个意识态世界的一刻。他的直觉正告诉他,不需要那遮天蔽日的武器能够正面摧毁这个怪物——那几乎是无法做到的。

甚至于,他不觉得自己可以彻底摧毁消灭的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

他选择的是,封印它。

在这个选择中,自我个体是吸引怪物进入这个意识态世界的诱饵,那些由个体发出的攻击,以及从战斗和敌意中展现出来的存在性,全都为了让怪物知道“他就在这里”。

真正在他的个体力量穷尽后,继续支撑战斗行为的,正是三仙岛。

如今,他和三仙岛是一体的。

伴随着城墙的不断积累,伴随着怪物摧毁城墙的速度,渐渐抵达并预期超越城墙构筑的速度。义体高川对这些“城墙”的观测,他逐渐意识到了,自己构建的这些城墙,拥有一种奇异的规律,只要城墙存在,就能在一定程度上,让这个意识态世界里的任何怪异都迷失其中。

就和所有被这个怪物侵蚀腐化的意识造物一样,这些城墙也无法避免被侵蚀,然而,这些城墙在被彻底侵蚀前,对这个怪物的行动限制也是极为可观的。怪物那不断向外扩散的身躯,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以别的某些奇妙的方式接近自己,正是因为这些“城墙”起到了拦截作用。

当可观测范围内,其它早已经存在怪异开始暴动的时候,义体高川已经说不清自己到底构筑了多少座城墙了,几千?几万?几千万?这个构成城墙的行为,似乎已经被这个自我意识的世界固化成一种规律,哪怕义体高川已经不主动去做这件事,自己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仍旧不断有城墙从一望无际的地面,从那已经宛如布景一样不再流动的天空,从那天地之间徐徐飘落的无火灰烬中产生,将许许多多已经开始暴动的怪异,将那不断扩散自己身影的怪物,层层叠叠地遮蔽起来。

义体高川毫不怀疑,三仙岛的力量就是支持这种规律的核心。只有三仙岛在背后运作,才能让他从这种让自己的精神负荷越来越大的行为中摆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