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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江对时间机器运转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即便是在眼下的情况,锉刀也不愿意去接受,哪怕近江所说的“世界线”和“世界”在概念上有所差异,但在锉刀看来,两者在实际情况上并没有太大的差距。她很难想象,当自己所存在的世界线被毁灭后,当自己所知道的人类全都在眼前被当作柴薪一样燃烧殆尽后,在那一切都消失的尽头,到底会有些什么——那到底真是如近江所说的希望,还是一个最彻底的休止符?

锉刀同样不觉得,那些拥有宗教信仰,相信事物会在灭亡之后再度轮回的人,在真正面对这种毁灭性的景象时,仍旧能够以自己那坚定的信仰无动于衷——不,仔细想想,近江所说的情况,不正是在一定程度上契合了末日真理吗?

锉刀觉得自己的思维开始混乱,自己所要面对的未来,从来都没有被人证实过,自己所正在思考和注视的,也是无从去思考和注视的东西,在那自己无从了解的前方,是黑暗笼罩下的未知,那里有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亦或者那里真的是一无所有?这些问题,只有在自己真的走进其中,才能知晓。可是,“不知道前方究竟会是什么”的恐惧,比任何时候,都要让人感到腿软——在一些时候,人们可以选择不前进,不闯入那让自己本能感到恐惧的冰冷黑暗又未知的世界里,但是,在另外一些世界,似乎自己别无选择。

锉刀知道自己就是这样的没有选择——近江就像是一个陷阱,将所有和她接触的人都套上绞索,而猎物却已经失去还手之力。就像是现在,无论自己怎么说怎么想,也不可能动摇近江的计划。

即便如此,她仍旧想要挣扎一下,哪怕明知无法逃脱。

“……你是说,在如今的状况下,不使用时间机器,主动毁灭这个世界,我们就会百分之百随着世界一起毁灭吗?”锉刀有些不甘心地说:“你没有证据。”

“是的,没有证据,也不需要。因为当证据就是‘所有人都完蛋了’这一事实的发生。当它成为事实,那么,它作为证据,也已经不存在任何正面的意义了。”近江平静地说:“我们需要赌一赌,锉刀,也许你的运气,会让我们增添一分胜算。”

“赌博吗?”锉刀不由得苦笑起来,自言自语般说着:“没想到拯救世界竟然依靠赌博。”虽然这么说,但是,之前那激动起伏的心情,终究在必须面对的事实面前,在她身为身经百战的神秘专家的素质面前,渐渐平复。

恐惧、绝望、不好的预感、不妥当、质疑等等感性,都不可否认地存在于她的心中,但正如过去所面对的那些恶劣的事态一样,如今的情况,也等同于一个“神秘事件的危急时刻”,这么类比的话,反倒让理性不可思议地冷静下来。

在可以计算到的最坏结果外,寻求一个不算最坏的结果,这是每一个神秘专家都会尝试去做的事情。

“我明白了。”锉刀深吸了几口气,问到:“也就是说,我参与时间机器计划就没问题了,对吧?但是,如果有可能,我仍旧不希望将这里所有人都变成柴薪——时间机器的运转,需要毁灭世界,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不是世界,而是世界线——”近江如此辩驳到,但顿了顿,又说:“嗯,或许,说是世界也不为过,毕竟……”毕竟什么,她没有说下去,但却更让人觉得不安。锉刀只觉得自己本能的预感成真了,所谓的“世界线”和“世界”只存在字面意义上的差异,但在实际情况中,仅仅针对于这个世界的人们而言,两者近乎是相等的。

这意味着——

第三次世界大战,无论是末日真理教赢了,还是纳粹赢了,亦或者是联合国赢了,都没有区别。不,应该说,除了末日真理教大概仍旧可以在某种意义上,属于胜利方之外,其它所有人和非人都是失败者。

因为,“近江”这个陷阱,很可能比任何人和非人,比任何阴谋家,都要更快地按照其理念和方式,将这个世界破灭掉。

对于所有有志于阻止世界末日,有志于对抗伤害这个世界的一切邪恶,有志于拯救世界的人,尤其是网络球本身,以及始终对抗着末日真理教的神秘专家而言,这可真是个可笑的结局。许许多多的人都会用作柴薪一样烧掉,这不是神秘专家所猜测的世界末日的样子,也绝对不是末日真理教所预谋的世界末日的样子,更不是网络球数次评估后所预言的世界末日的样子,也同样不是这个世界在自然发展下步入末日的样子。

而做到了这个地步的近江——以及帮凶们——最终的目的竟然是“为了对付一个可怕的怪物,进而拯救世界?”

在锉刀看来,这种说法是如此的矛盾,也无法理解,最终得到拯救的到底是什么人,又是怎样的世界。但如果近江没有说谎,那么,她口中的“怪物”又到底是什么模样?会是怎样的强大?如果有聪明人在这里就好了——当她这么想的时候,立刻就否定了自己,因为,之前自己的亲身经历已经证明了,没有得到中继器庇护的“聪明人”,在面对中继器彼此之间的撞击时,是何等的脆弱,越是聪明,处境就越是危险。

即便是现在,锉刀也不敢让自己对问题深入思考,让自己变得“聪明”起来。

“我们的敌人,你们口中的怪物,到底是什么?”锉刀冷静下来,从她能够接触到的资料中,或许有些符合近江描述的“怪物”,那种不可名状的强大,那种不可名状的矛盾性和神秘性,都让她仍不住去猜测。

“潜伏在人类集体潜意识深处的怪物……”近江说出了如今每一个神秘专家都知晓的东西,但接下来,她继续说到:“也不过是它的一个表象。”

潜伏在人类集体潜意识深处的怪物也不过是“它”的一个表象,这个“它”,就是时间机器要对付的东西,但是,至今为止,都无人知晓,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东西——这就是锉刀此时此刻唯一知晓的情况。

“是吗?是这样啊》”虽然这么说,但是,锉刀的感觉可不是“就是这样”这等言语就能表述出来的。只是,她就连“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到底是什么样子,都无法想象出来,就更别提这个描述的背后所存在的更深层次的本质了。

不过,正因为对她这样的神秘专家来说,“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情报,所以,“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只是它的一个表象”这样的描述,也同样让她觉得,那个本质性的怪物和自己的距离其实也并不遥远。

“就算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只是一个表象,但只要针对这个表象进行一定程度打击,同样可以将更本质的东西揪出来吧?”锉刀虽然清楚自己的说法不值得推敲,但还是忍不住说到:“我们只要观测到它,就有机会战胜它,但真的有必要以毁灭如今的世界为前提吗?”

“你不明白,那是十分怪异又可怕的东西,像是勇者斗恶龙游戏一样,依次序打到一个个boss,然后和暴露真身的幕后魔王决一死战——这是无法做到的。”近江没有任何烦躁的情绪,一如既往平静地回应锉刀的挣扎:“按照网络球的计划,打到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就相当于破坏了末日真理教最大的阴谋,挽救这个世界于水火之中。这就是十分单纯的,对敌人的真面目估测错误,从而产生的错误想法——就算网络球的计划成功,在有限时间下,正面摧毁了被末日真理教唤醒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也无法阻止世界末日的到来。失去了这个最终目标的网络球,在一如既往的世界末日面前,连自身都会崩溃。”

“你可以告诉他们,告诉走火!让所有人都知道,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还不是最终的敌人。”锉刀有些哀求地说:“大家会团结起来,就算最后也还是要战死,也总比就这样被烧掉更有意义。”

“……很遗憾。”近江凝视了表情忐忑的锉刀好一会,才说到:“以那种方式死掉的话,世界仍旧会毁灭,所有感性的意义,在重复毁灭的世界里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锉刀那忐忑的表情,再一次融化成了苦笑,她仍旧无法理解近江在说什么。近江所说的每一个字词,都十分清楚,她也能理解,但是,当它们变成这么一长串后,虽然仍旧可以理解字面上的意思,却又觉得背后有更深沉的含义,而这个更深层的含义,才是这句话的真意。无法理解这个真意的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的近江如今的思维。

锉刀默默捂住自己的脸,久久无语,她已经尝试过去拯救这个世界和自己所见到的人们,可到头来,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她无法和任何人沟通,也无法和眼前的人沟通,在这个巨大而深沉的空间里,她感到无比的孤独无助。

好一会,她闷声说到:“最后,告诉我,如果不使用时间机器,就打倒了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那个更可怕的怪物会出现吗?”

“不会。”近江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因为,就算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只是它的一个表象,就算被人类打败,世界末日也会如期降临——不,更可怕的是,也许人类和它的这个表象战斗,无论胜负,都已经是在它的剧本之中。它根本没有出现的必要。”

“也就是说,如今我们这些人的战斗,都不过是它的剧本的一部分?”锉刀似乎有些理解了:“无法反驳……许多神秘专家都可以感受到呢,这种宛如自己的一切行动,无论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无论如何选择,都像是在推动世界末日般的感觉。在这个舞台剧上,剧本作家的确没有上场的必要。那么,你又如何确定,时间机器不是它的剧本的一部分?”

“因为,通过时间机器,我们将会将世界变成我们期待的那样——不是一个完美的世界,而是针对它的一个牢笼,这个巨大的改变是一个阳谋,迫使它必须亲自进入这个牢笼里,和我们进行一场死斗。”近江如此解释到:“既然如今的世界是它的剧本推动的,那么就意味着,它更希望世界是如今这样——所以,我们偏偏不让世界是这样,如今这个世界已经是这样了,那就毁掉它,从头开始一个和它所期望的不一样的世界。我们和它有矛盾,时间机器,将会把这个矛盾暴露在阳光下,时间机器,让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它发出挑衅。”

“挑,挑衅?”锉刀不可思议地猛抬起头来,近江用毁灭世界,毁灭人类为代价驱动时间机器,仅仅是为了完成一个挑衅?

“是的,严格来说,本质上,我们的做法,就是在挑衅,毫不掩饰地在它面前编制牢笼,像是蝼蚁一样咬它一口,让它发火,让它追上来,进入这个其实无比脆弱的牢笼。这个牢笼是否可以困住它,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真正站在了我们面前,让我们拥有攻击到它的机会。勇者直面恶龙,或许胜率很低,但是,如果恶龙强大到了不出面就能杀死勇者的话,让恶龙出现,反而才是唯一取胜的关键。”

近江的描述让锉刀感受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从冥冥中袭来,近江口中的那个“怪物”,就像是穿透了虚空,存在于自己身边,而以一种自己无法观测到的姿态,一直在注视着自己——而自己只在此时此刻,才感受到了那可怕的蠕动着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