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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做梦吗?”我看着坐在身旁的阮黎医生问到。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况正在发生比过往还要恶劣的变化。我走在满是灰烬的大地上,我坠落于无限黑暗的深渊里,我被捆束在病床上,我聆听着早已经死去的阮黎医生讲述自己成为中继器核心部分的故事,这一切又有哪一个是真的?真正的我,究竟在哪里?是怎样的一种状态?我已经分辨不清了,我只觉得,曾经是梦境的一切也是如此的栩栩如生。

从眼前所见的资讯出发,我当然可以得出各种证明“这就是真实”的结论,但是,在我没有看到的地方,又有什么是真实的呢?

如今就坐在我身边,和我娓娓交谈的阮黎医生,虽然有许多理由证明其确实存在,但谁又能肯定,她不是我的一个幻想呢?因为,我是如此由衷地希望她还活着,就这么坐在我的身边。我有一种感觉,病院现实里的阮黎医生已经死了,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冲动,如此的肯定,就像是我一度在病院现实里目睹了她的死亡。我当然是说不出病院现实里的阮黎医生究竟是如何死去的,但却可以推测出来,我无法讲述细节,却又有一股浓郁的悲伤,让我相信这个结果。

这冲动的,沉重的,悲伤的,渴望的一切,是不是我能够看到眼前的阮黎医生的原因呢?我其实并不在乎她说什么,也不在乎我从她口中了解到的事情是不是真实,仅仅是能够和她这般说着话,哪怕是以这么一副重症病人的姿态,就已经足够了。我还想和更多的人说话,和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玛索以及更多的熟人说话,可她们不在我的眼前。在我的记忆里,这个中继器世界已然崩溃,而这正是我夺得这个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代价——我不觉得自己不这么做,原来的拉斯维加斯中继器世界就不会崩溃,末日在原来的拉斯维加斯中继器世界里是如此的明显,如此的必然,有太多的因素,决定它的结局,但我却无法否认,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因素。

我是怀有愧疚的,哪怕我认为,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哪怕我认定,为了更好的未来,而不得不去做这些事情。

我既愧疚又痛苦。再没有比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而去牺牲已经存在的现在更为痛苦的事情了。

“是的,你在做梦,阿川。”阮黎医生对我说,“但是,这是你希望做的梦。”

“不,我希望做的梦应该比这个样子更加的甜美。”我打心底想要这么说。

“你只是知道现实有多么残酷,而无法接受太过甜美的梦而已。”阮黎医生说,“但是,无论梦是甜美的还是苦涩的,它都并不总是一堆错乱的资讯。”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梦不是现实,但是,它就是现实的倒影。”我越是能够理解这件事,就越是感到悲伤。

“不,我要说的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都在这个梦中。”阮黎医生伸出手,她想摸我的头,可我却害怕接触的时候,她的手是没有温度的,生怕那冰凉的让人恐惧的触感,让我从梦中醒来。我不自然偏了偏头,但大概我还是更渴望她的接触吧,所以,无法躲开它。

阮黎医生摸了摸我的头,那稍微有些甜美的温度,传递到我的肌肤上,让我不自然有些颤抖。

“好孩子,好孩子。”阮黎医生露出进房后的第一个微笑。

“我需要了解什么?”我将话题岔开了。虽然我这么问,但其实我并不关心自己可以了解到什么。我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这种如梦似幻的处境了,这里如果真的是一场梦境,我当然知道该如何处理,现在,我只想稍稍休息一下,沉浸在这个至少还有一个人的梦境中。

“你需要知道,你不是孤单一人。”门外又有声音传来,那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我猛然扭过头,果然看到了她,就如同我们第一次见面。她像是大学生,又像是社会人,正处于两者之间的过渡,充满了暧昧的年龄。身上穿着红色的运动外套和黑色的健身裤,外套的拉链没有关上,露出里面的白色运动背心。长发扎成马尾辫,腹部袒露着,****很大,肌肤光滑,富有弹性,全身上下散发出青春健康的生命力。

“富江……”我喃喃说着,她总是这样,就如同扎根在我的身体和灵魂深处,无论是真实还是不真实,无论是幻觉还是梦境,无论我身处何处,哪怕看似她不应该在的地方,她也会这么突然而然就出现在眼前,然后,又突然地离去。她就像是风,是云,是我心中的念想,是我的愿望,是那捉摸不透的情绪和冲动。当然,也是我的爱。

“江”,我的灵魂之火,我的生命之光,我深爱之人,深爱的非人之物。

就像是我从不惊讶阮黎医生会在我的梦中一样,我也从来不会惊讶,“江”会走进我的梦中。它一直都在这里,在那最深沉的梦中,呼唤着我,候我入梦。

阮黎医生和富江不对各自的存在感到疑惑,她们之间的感觉很奇异,不能说熟人,但也谈不上陌生。她们也没有对彼此打招呼,虽然话搭在一起,但目光从来都没有在对方身上停留。不,我感受到了,或许用“她们就像是看不到彼此”来形容更恰当。在现实中,无论如何视人为无物,也不至于如此,因为无论是故意还是刻意,都是在“意识到对方存在”的基础上才去那么做,而她们两人此时给我的感觉,却并非如此。但是,既然是在梦中,那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再古怪的梦我都做过。

“你在看什么?阿川。”阮黎医生突然问,就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没什么。”我顺口说到。

“不,你说了富江,你又看到她了?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她是不存在的,真江已经死了,富江只是你太过想念她才产生的幻觉。”阮黎医生的话是如此的让我怀念。

我只是沉默地微笑着。

阮黎医生摇摇头,没有继续下去。我看到富江在对我微笑,她不知从什么地方拿来一把椅子,就坐在阮黎医生的身旁。

我用眼神问她:阮黎医生看不到你?

我觉得她的眼神是这么回答的:不,她只是否认我的存在。

我只能用目光安慰她,因为我不能单纯因为爱她,就说是阮黎医生的错。在我看来,为这种事情分清对错是很无聊的事情。

“看着我,阿川。”阮黎医生的话让我把目光转回去。她捧着我的脸,对无法动弹的我说:“乐园其实早就已经生效了。但是,你不愿意接受现实的话,你永远都无法脱离噩梦。”

“阮黎……妈妈……”我盯着她的双眼,静静地微笑着,说:“这里只是一场梦。”

阮黎医生摇摇头,但也看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她放开我,点点头说:“是的,这终究只是一场梦。”

“别这样,在梦中,也请笑一笑吧,妈妈。”我哀求道。

阮黎医生便微微勾起嘴角,露出平淡的笑容。

“如果这样会让你开心一点的话。”她说。

“我很开心。”我没有说谎,“那么,你说我应该知道什么?”

“你应该知道,你并不孤独。”阮黎医生指着我的心口说:“我……还有其他人,就在这里。”

“我知道。”我不会反驳这么甜美的话。

“还有,你不是一无所有。”阮黎医生说。

“我也知道。”我很开心她能这么说。

“我会帮你的。”阮黎医生又说。

帮我?怎么帮?在梦境里?我觉得,或许是我一直都希望,阮黎医生可以帮我吧,因为,在病院现实里,她就一直都是“高川”的主治医生和心理医生。

“我知道。”我知道,阮黎医生一直都在帮助我,试图让我去克服那重重险恶的苦难,去挽救我和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性命。

“我已经死了。”阮黎医生突然说。

我有些愕然,因为,这是我从来都不希望她说的话……我再一次感到悲伤涌起,她的这句话,就像是在规劝我要正视现实一样,让我比过去任何一刻都更强烈地感受到,阮黎医生真的已经死了。

“但是,在死之前,我为你留下了一些东西。也许你会用上,也许不会……但是,我还是认为,如果你还要继续向前走,那就十有八九会用上吧。”阮黎医生如此说到。

“是什么?”我忍住心中的悲伤,问到:“妈妈,你做了什么?”

“一个暗门,一个只有你能够找到,能够看到,能够用上的暗门。”阮黎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将我躺着的床抬起一半,变成靠椅的模式,然后推着靠椅走到窗前,让我也可以看看窗外的世界:那是无限深远的宇宙,一个灰色的巨大的星球,就在正前方摇摇悬挂,虽然颜色是不同的,但是,我陡然记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景象。

那就像是站在月球上眺望地球,只是前方的不是蔚蓝的生命地球,而是被灰烬覆盖的死亡地球。它似乎要用这个姿态再一次告诉我,拉斯维加斯中继器世界已经崩溃了。

我、阮黎医生和富江所在的地方,是一个耸立在月球上的高塔,从窗外眺望,根本分不清这个高塔总体的模样和大概的层数,只是觉得很高很高,干涸的遍布尘土的月面如同可以直接目视的弧形,延伸到前方后就徐徐下沉。

下一刻,我的眼前一花,月面的景象消失了,宇宙和地球的景象也消失了,高塔的房间变成了一个密闭的房间,而这么一个密闭在某个建筑内的房间,却让我有一种怀念的感觉。从窗口向外眺望,看到的景象也变成了一个个圆筒状的培养仓。我甚至可以从那些培养仓的玻璃面看到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具具熟悉的身体,有多少个圆筒状的培养仓,就有多少具可以让人联想到“高川”的身体。要说这些全都是“高川”的身体,至少从肉眼所能看到的外表而言,让人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总有一年,你会用上它们。”阮黎医生用的是“它们”,而不是“他们”,“我在他们的构成中隐藏有暗门,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不会后悔使用这道暗门,亦或者后悔没有使用。”

“高川复制体?”我问。

“是的。”阮黎医生说:“我制造了十三具,但是,暗门只在其中一具内。这扇暗门是不会因为这些高川复制体自身的崩溃而瓦解的,只要还有lcl在,它就不会消失。如果有一天……不,应该说,我觉得会有这么一年,为了迈向希望和远方,这道暗门会帮上你的忙,尽管,我也不知道你会如何使用它。”

“暗门有什么作用?”我问。

“我不知道,但也许当你用上的时候,你就会知道。”阮黎医生说。

“真少见呢,妈妈,你终于做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用的东西。”我了解阮黎医生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更喜欢做有把握的,已经整理清楚思绪的事情,而这种连自己都不确定的东西,其实并不受到她的喜爱。即便如此,她还是做出来了,为我留下一个可能的帮助。

我打了个激灵,窗外的一切陡然消失了,而我也不知何时离开窗边,重新躺回原来的位置,仍旧是被束缚着,无法动弹。

“是的,我做出了那个东西,但是,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无论何时,我都是支持你的,阿川,我的孩子。”阮黎医生抚摸着我的脸颊,“不要害怕,我一直就在你的身边。”

我用手掌覆盖她的手掌,由衷地说:“我知道的,妈妈,我知道……”

虽然这只是一场梦,但我愿意去相信梦中的她所说的话。我愿意相信,这场梦的起因并不仅仅是我想要有这么一场梦,而是因为她们也希望能够在梦中相会。我愿意去相信,这是彼此勾连的思念,而不仅仅是自我安慰的幻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