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进烤箱中的“苹果”在时间机器的实验后就拥有了更深层的含义,哪怕被切开的果肉和普通的苹果没有任何差别,但在他们的心中,这个苹果毫无疑问是“黄金苹果”,就如同神秘学中所存在的那个“黄金苹果”一样。没有人可以深刻理解在这个“苹果”背后的理论,自然也无法从理论上去反驳它的存在性,哪怕桃乐丝和近江的问答在他们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从一开始就不成立的伪命题”,但是,站在这里的人不是科学家,而是神秘专家。
正如近江所说的那样,判断一个“神秘”,不需要去追根究底,而仅仅需要他们自身的感觉。当众人目睹到情况的发生,从感觉上认知和确认了这一点,那么,对他们而言,这件事就是真实的。虽然从这个道理上,也可以说只需要控制神秘专家的感觉,就能蒙蔽他们对真实和虚幻,正确和错误的认知,但是,神秘专家想要在种种不可思议的,无法理解的神秘事件中存活下来,就必须依赖这种强烈的直觉,在求生面前,他们的处境并没有两全的方法。
当人类的集体潜意识中存在的怪物被确认后,所有的神秘专家就陷入了比普通人更强烈的恐惧中,因为,这个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恰恰就是神秘专家的克星。越是依赖直觉,越是深入意识,越是从人类思想中挖掘力量,越是按照人类固有的认知去看待世界,在无法超越并杀死这个怪物之前,就越是会感受那无以伦比的压力。
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宣言,声称谁可以杀死这个怪物。私底下也有神秘专家认为,“认知到这个怪物”本身就是一个可怕的诅咒。它本来是“可能存在又可能不存在的神秘”,但是,当有人认知到它的时候,它便存在了。而这个源头也被归咎于意识行走者身上,毕竟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意识行走者之外,还没有谁可以如此直观且直接地观测、认知和操作人类意识,乃至于人类集体潜意识。
如果没有意识行走者,是不是一切都会更好呢?部分神秘专家不免有这样的想法,哪怕网络球内部也是如此,但是,往更深处说,如果没有神秘专家,是不是也会更好呢?拥有这种想法的人也同样是存在的。但是,这些人很快就会想到,到底是先有了神秘专家和意识行走者,才造成了这种种可怕的问题,亦或者是因为末日已经注定,所以神秘专家和意识行走者的存在才是必然,这不是一个人们自己的选择,而仅仅是环境必然趋势所导致。
归根究底,无论如何看待自身、末日和那越来越神秘可怕的事物,人们都没有选择,只能去适应,目前为止所有试图扭转困境的努力都是徒劳的,面对这个无奈的结果和越来越沉重的恐怖,逃离nog,归化末日真理,反而才是让自己更轻松的选择。
网络球的众人都明白世事有多么艰难,看似强大的网络球,面对那滚滚洪流般的末日趋势,十分清楚所有试图对抗这个趋势的力量,是何等的脆弱。自身是脆弱的,网络球是脆弱的,nog是脆弱的,联合国也是脆弱的,这种脆弱不会因为某时某刻的争斗中占据上风就消失,反而会因为意识到哪怕己方取得一时的胜利,也无法阻挡世界毁灭的脚步而感到苦闷。
越是强大的神秘专家,越是直接参与到那些重大的神秘事件中,越是直观深入地去看待这个世界,那苦闷和绝望就越是强烈地侵蚀着他们的内心。
正是因为这种日渐增长的压力、疯狂、苦闷、痛楚和绝望,才让人下意识去忽略那些在自己的理智看来完全没有道理的情况。近江的时间机器就是这么一个完全不符合人类逻辑,仿佛凭空存在,充满了矛盾,其存在根基为“虚假”的东西,这是任何人去理智的看待这个时间机器的时候,都会得出的结论。即便如此,与其说他们希望这个时间机器真的可以做到桃乐丝和近江所描述的那些事情,不如说,他们宁愿去相信这台时间机器可以做到——因为,对他们而言,能够让人重新看到希望,哪怕只是虚假希望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少了。
“我有一个问题。”这个时候,近江突然说,“这个苹果毫无疑问已经发生了改变,但是,它既然是从这个烤箱中拿出来的,就意味着有人将它放进了烤箱中……能够进入这里的人不多,那么,到底是谁将它放入烤箱中的呢?”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猫女试探着问到:“不是你吗?”
“不,不是我,我没有这样的记忆。”近江说:“在如今这条世界线上的我没有放入苹果,也没有看到这里的谁将苹果放进这个烤箱里。”
“的确,不是我,我也没有看到。”桃乐丝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紧接着,其他人也彼此确认了,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放入苹果。倘若说苹果放入前后的他们不是同一个自己,世界线已经发生变化,那么,既然在这个世界线中,没有人放入苹果,就让人觉得,这个苹果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线陡然跳进这个世界线的一样——可是,这种情况也同样违背了世界线理论,因为,事物在世界线上是不会凭空产生的,世界线的跳跃也不会让原来世界线里的东西,直接变成后来世界线里的东西,而是应该在后来的世界线中看似同样的东西身上,产生和原来世界线的不同发展过程。
“这不正常?”走火再一次向近江确认到:“这是不在你掌握中的情况?”
“不,恰好想法,虽然看似钻了世界线理论的漏洞,但其实是证明了原来的世界线理论并不完善,甚至从另一个角度去看,是错误的,就如同人类看待世界构成,从四大基本力延伸到了更多更复杂的表现形式,宏观的科学理论放在微观上就出现问题一样。我原来的世界线理论出现了问题,这不恰恰证明了,我的时间机器有打破过去固有认知和看似必然的结果的能力吗?”近江一直冷酷的笑容变得柔和起来,给人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你们原先受限于世界线收束的理论,而无法想象世界线被抽离的情况,但是,现在你们就应该明白,当过去的世界线理论出了问题的时候,由它所推演出来的结果也全都不再是正确的。所以,我们才有了希望。”
她的话让其他人感到震惊,他们无法描述这种震惊的程度。当一切固有陈规都仿佛有了漏洞,并且自身观测到这个钻了漏洞才存在的事物时,仿佛那死板的,必然的,让人压抑、疯狂和绝望的,毫无漏洞的末日,也有了被突破的可能性。
“以人的逻辑和认知去确认的必然,必然因为人自身的逻辑和认知被推翻而推翻。”梅恩先知第一个鼓起掌来,她诚恳地对近江说:“感谢您的实验,近江女士,您的伟大之处不再于制造了这台时间机器,而在于您推翻了我们所看到的必然性。我无法确认,这会不会是人类的希望,但是,我现在感觉到了希望。”
其他人在无法遏制的震惊中,仅仅是本能地附和梅恩先知鼓起掌来。他们直到离开了实验室很远,才从这种震撼中回过神来。
猫女对走火说:“时间机器……是我见过的最不稳定,最不靠谱,也最无法证明其正确性的存在,虽然所有的神秘都让人无法理解,甚至可以说是不可理喻,但是,时间机器在这方面的程度,只有中继器可以比拟,可也正因为如此,它才拥有目前为止无以伦比的可能性。我觉得,自己身为神秘专家的直觉已经无法让自己做出正确的判断,我们应该启动这台时间机器吗?在什么时候启动?走火。”
“不知道,我也同样无法在这件事上做下正确的判断。桃乐丝和近江制造出来的东西,已经破坏了我过去一直信以为真的逻辑,在重新构建逻辑和世界观前,我根本无法想象,当这台时间机器完全启动后,会是怎样的结果。”走火也沉重地说:“也许末日真的会消失,也许人类会在一瞬间灭亡……在它全力运转之前和之后,我们大概都无法确认这个时间机器的正确性,和对这个世界的意义,因为,那一瞬间,我们就已经发生了改变。我有点恐惧,不,我很恐惧,桃乐丝和近江的解释我其实全都听不懂,我觉得她们在胡言乱语,我甚至一度怀疑她们是不是全都变成了精神病人,自以为自己造出了这般可怕的事物。那个时间机器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吗?我现在的感觉,简直就像是我第一次听说到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一样……”顿了顿,他又说到:“但是,尽管会怀疑,但它的确让我觉得人类和世界还是有希望的。”
“不可思议的神秘,只能依靠同样不可思议的神秘来击破。”梅恩先知饶有深意地插口到:“我所看到的世界是必然的世界,世界会迎来必然的,让人无法接受的结果,所以,能够改变这个结果的东西,首先就应该和这台时间机器一样,给人以强烈的震撼,一种可以改变一切,能够摧毁必然性的震撼感。它可以让人去相信,这个世界拥有更多的可能性,在我看来,无论时间机器是否可以做到桃乐丝和近江她们声称的那些事情,仅仅是有这么一个震撼的印象,就足以改变许多事情。”
“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吗?”走火沉默了一下,说到。
“走火,这已经是超过目前人类逻辑和认知的变化。你过去总能依靠自己的思想和感觉看穿迷雾,找到一个方向,这是网络球得以发展壮大的重要原因,但也让你积累了太多的压力。”梅恩先知如此说到:“我是先知,所以我能理解看穿一切,明白事物发展的必然性,而自己无力干涉这种必然性时,到底是多么可怕的事情。现在,放下那种必然带给你的压力,享受一下一切都脱离掌控的轻松感吧。人们常说,最恐怖的东西就是未知,但是,未知并不总是只带来恐惧,也是会带来希望的。因为,无论好的可能性还是坏的可能性,就藏匿于未知之中。”
“……明白了,我会尝试一下,梅恩先知。”走火的情绪平静下来,说:“但我不确认这种未知到底是不是好事。”
“未知是好事。”梅恩先知如此肯定地回答到,“没有人可以做出改变的已知,才是最坏的情况。”
就在众人离开实验室区域后,桃乐丝一边协助近江处理这次实验的收尾工作,一边问到:“近江,你真的对苹果的改变没有印象吗?这里的监控数据……”
“没有。”近江十分肯定地打断了桃乐丝的疑问,“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苹果的变化,不是我们这里的哪一个人导致的……它的确是在我们的控制之外。”
“但是,上一次实验并没有发生这种事情。”桃乐丝有些忧虑。无论她自己也好,还是眼前的近江,在这个末日幻境中都不是普通的存在,上升到病院现实,也有着独特的身份和本领,然而,苹果的变化仍旧是如此的不可捉摸,这让慎重对待计划的桃乐丝感到了更加沉重的压力。
“是的,上一次没有发生,所以,上一次的实验是理所当然的成功。但是,这一次发生了,所以,这一次实验是令人惊讶的成功。对我来说,这一次的成功更重要。”近江的语气有些急促,情绪相当高昂,“你知道吗?要在实验中,找到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超过现有理论的意外,究竟有多么困难,而正是这一个个意外,才让人类一步步发展起来。如果说,成功是由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和百分之一的灵光一闪构成,那么,这次实验,就是我们的灵光,我们的运气来了,桃乐丝!”
虽然近江真的是这么认为,可是,桃乐丝仍旧忍不住去想:这个意外会不会是“病毒”引起的呢?倘若真的如此,那么,一旦这台时间机器启动了,来到面前的究竟自己这些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希望,还是“病毒”带来的绝望呢?
未知是恐惧的,哪怕它同样可能藏有希望,但是,希望破灭成绝望的一刻,不正是恐惧最浓烈的一刻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