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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川和小女孩走出了房间,但是无论年轻丈夫如何去眺望找寻,都无法从他们本该通过的门口和道路找到他们的身影了,就像是两人凭空蒸发了一般。但对高川而言,他伴随在小女孩身边走出房间,却是自然而然地没有想过再回头。对于年轻丈夫的犹豫,他可以理解,也不觉得是一种错误,在那个房间里,还有一个可以听到歌声,并深爱着他的妻子,老猎人也应该不会死在怪异的手中,也必然回到房间里,从概率上而言,年轻夫妻所要面临的麻烦,也就是无法观测到小女孩而变成“村民”。

与之相比,和小女孩一起行动却是生死未卜,甚至从脑硬体给出的数据来说,死亡的几率比呆在房间里更大。

死亡和变成“村民”,哪一个才是最糟糕的结果?高川无法判断,但是,他觉得既然自己已经跟在小女孩身后,便有更多的可能去解决这些麻烦事。他并不在意在找到至深之夜的突破口时,顺便拉上那年轻的夫妻俩一把,不,应该说,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另外,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也觉得有机会,但实际是否可以做到——过去的经验告诉他,这是十分十分困难的事情。

想做,看似可以做到,实际去做,实际无法做到——这就像是一个怪圈,一个笼子,让高川深深感到环绕于自己身边的恶意是如此的强烈。

夜色更加浓郁了,黑暗的环境已经超过了正常的夜晚,虽然抬头可以看到依稀的星光和月光,还有仿佛雾气一样的光色随着云层流淌,但这些光却仿佛无法触及大地,在百米外的天空就已经被稀释了。于是,大地藏匿在阴森森的昏暗中,没有彻底变成不可视物,正是因为从一些废墟般的房子里透出火光来。那是篝火的光芒,就像是吸引着飞虫投入的光,让人下意识感受到安全和温暖。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夜晚在外边晃荡,怪异的身影从来都没有正正站在视野面前,当意识到它们的存在时,它们总是在“背后”,在“阴影里”,在“在房子和街道的一角”,在“快要被挤出视野的角落”,它们的出现总是伴随着一种可以切身感受到的恐怖,让人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一股凉气。

除了可以看见的,还有声音,声音断断续续,就好似拉动风箱,带来的不仅仅是风的声音,还有摩擦和鼓动的声音,这些声音认真听的时候,都是从远方传来的,而回过神来,想不去理会的时候,就突然变得距离自己很近,就好似快要贴近在身旁。这些让人从联想中,滋生出更多怪诞而可怖的想法,但是,在这个夜晚,也有狩猎的声音,那是更近似于人的喘息,和钢铁交击般的声音,是重锤击打的闷声,乃至于也有枪炮的轰鸣和锐利箭矢割裂空气的鸣叫。高川还能听到更多,例如藏在房子中的人们所发出的歇斯底里的,神经质的怪叫和怪笑,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隐约像是絮叨着什么的,黏糊糊的声音。

有脑硬体可以分辨出音源正体的声音,也有脑硬体从未记录过的声音。

之后还有气味,高川同样可以嗅到多种多样的味道,而这些味道都有一个同样的特征,那便是不好闻。那是常人觉得正常情况下绝对不会存在的味道,能够让人一下子就明白,自己正处于一个不安定又十分危险的环境,这些危险不是气味本身带来的,它没有毒性,却可以让人在脑海中描绘出各式各样稀奇古怪,异样危险的轮廓,全都是一些非人的轮廓,就像是人们自个儿可以想象出来的最恶心最糟糕的形态。高川十分清楚,在这样的环境中,根本无法分辨自己所“看见”的怪异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也无法确定它的真面目和能力,每个人看到的“它”都不一样,因为,它通常就是观测者自身所恐惧,所认为麻烦、危险、不愿接近的形象。

这个至深之夜已经有许多地方模糊了物质和精神,它既是一个仿佛永无止尽的噩梦,又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

越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异常就越是明显,越是深沉,越是黑暗,越是让人觉得无法逃脱。

在高川的认知中,自己、小女孩和老猎人,很可能就是在这个至深之夜出没在街道上的“人”——但无论自己,还是小女孩,还是老猎人,也从某种意义上,不属于正常人类的概念。或许在这个至深之夜里,想要找出一个最接近正常人的家伙,就只有那个年轻的丈夫了吧。其他人,包括他的妻子,包括呆在其他房间的篝火旁,做着怪异举动的人们,相比起年轻丈夫来,都异常得太多太多。

高川跟在小女孩身后,沿着向下的斜道走,从这里可以向上看到年轻夫妇俩所在的房子废墟的一角,正好就是篝火房间的窗口处,一晃眼,他就看到了仿佛有身影在那里挪开,那身影仿佛之前还在盯着自己和小女孩。但是,仅仅从那依稀的身影——连义体和连锁判定都无法让它清晰起来——他无法判断那是不是年轻的夫妇俩。

开始变得奇怪了。

原来离开房子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感觉。高川如此想着。

但也不能因为这样的感觉就返身回走,前方的小女孩我行我素,可不会留下来等自己。

其实,如果用暴力强迫小女孩跟着自己,也是一个方法。不过,高川仍旧觉得,以小女孩所表现出来的怪异,以及她背后所隐藏的可能性,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才能最高效地抵达终点。小女孩想要寻找妈妈留下的八音盒,自称自己所听到的歌声,就是八音盒的旋律,那么,这个八音盒自然也不会是正常的八音盒,而围绕它所产生的各种现象,必然在小女孩寻找它的过程中逐渐显现,并在小女孩找到它的时候完成升华。

高川觉得,如果事情按照自己所想,那种升华必然会导致一系列强烈的连锁反应,所造成的影响,将会是这个向来平稳、微弱而毫无破绽的至深之夜最有可能出现的破绽。这就像是朝一个巨大的湖面倒影扔石头,只有足够大的石头,才能让足够大的倒影变得支离破碎。

高川所要确保的,就是让小女孩能够找到八音盒。并且,在这个寻找的过程中,小女孩所遭遇的事情,也可能成为某种提示。高川不觉得小女孩的行程会很顺利,老猎人说过她会“死”,那么,她的“死”很可能就是在这趟找寻之旅中。

小女孩一点都不害怕那些怪异——与其这么说,在观察她的高川看来,更像是她仿佛根本就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那可怕的东西,她仿佛不是因为这个至深之夜太过可怕,才和年轻夫妇呆在一起,而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因为想不到回家的路,无处可去,才停留在那里,和陌生人打交道,以获得一个暂时的栖身之处和食物。但是,她其实一点并不眷恋那个地方,以及那个地方的人——哪怕对方释放着善意,但她并不打算回应这种善意。

从这个角度而言,小女孩也是冷漠的。

年轻夫妇俩所在的房间位于村中较为偏僻的角落,而女孩要去的地方,应该是村子中心。视网膜屏幕上推断出来的路线,笔直地穿过了村子的中央谷场,高川记得那里有村子里最为完整和最为残破的房子,还有一口干涸的水井。明明村子里到处都留下了现代文明的痕迹,但是,在某些地方却仍旧保持着某种古老的风俗,而那口干涸的水井,从风格上来说,就是这种风俗的证明之一。通过观察痕迹,高川甚至认为在不久前还有人使用过那口枯井。但是,为什么要使用枯井?高川分析不出理由,也没有从枯井中找到足以做出推断的线索。

小女孩穿过高高低低的屋檐,在早前还是走着,但渐渐就如精灵般跑动,没有什么障碍可以让她畏惧,那些明明在高川的感觉中,像是在窥视着她的怪异,也在她经过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跳过杂物,爬过坍塌的围墙,跳到麦粒从破口中漏出的麻袋,熟练的姿势完全不像是之前那个怯生生的她。

“快来快来。”她一边跑一边回头对高川说:“我听到了,八音盒的声音。”

高川觉得她这般的欢快、无警惕又完全不害怕陌生人的样子,和印象中的她简直就是两个人。而小女孩的前后反差越是巨大,就越是充满了怪异的感觉,越是让人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有什么事情正在暗中发生。当高川跟随着她跑动的时候,他开始觉得,她不是要带他去寻找八音盒,而是引导着他去某个地方。

高川并没有听到什么歌声,也没有听到小女孩所受的八音盒的声音,他所听到的声音,全都是让人恐惧的,难受的,仿佛将所有不美好的东西打碎成泥浆,那嗡嗡嗡的声响中会让人觉得“自己看到了恶心的东西”。

但是,小女孩没有停下来,高川就只能追上去。他尝试过越过女孩,试探着斩杀窥视自己两人的怪异,但是,哪怕他用上了速掠,窥视的那方也会在他抵达之前,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小女孩如他所想,在拐了几个弯道后,跑进了村子中央的谷场里,在枯井前停下来。她趴在井边,朝着井里望,之前那欢快的情绪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高川跟在她身后,也朝枯井里看,却发现枯井里不知何时已经有水了。

虽然附近的房子里都没有篝火的光芒,以至于谷场上比之前的所有地方都要昏暗,但是,只有月亮的倒影在水中格外的清晰。两个脑袋出现在月影边上,明明应该是高川和小女孩的脸,但是,并非高川所想的那样。自己脸形轮廓还能看得出样子,但是小女孩的脸型轮廓却完全变形了,正因为井水无波,所以相较高川的正常,小女孩的脸的波动就一点儿都不正常了——仿佛在说,这般不定形貌的样子,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你在看什么?”高川平声静气地问到。

“八音盒……”小女孩说:“八音盒就在下面。”

“它在水里发出的声音,你听到了?”高川问,在正常情况下,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嗯,我听到了。”女孩这么说完的一瞬间,井水出现涟漪,一个黑影在井水中出现,扩大,在一瞬间,就让高川觉得它是迎面扑来。高川顿时速掠而退,顺手抱住小女孩,将她带离井边。虽然很突然,但是,太多古怪异常的线索,让高川早有心理准备。吸引小女孩的八音盒如果只是一个陷阱,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小女孩被吸引过来,遭到怪异的猎杀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而跟随着小女孩来到这里的人被殃及池鱼,更没什么好奇怪的。

有一根无形的线,系着饵食,引来小鱼,小鱼引来大鱼,于是小鱼大鱼皆入网中——用这样的想法去看待正在发生的事件,也只能说,这并不是什么离奇诡异的计谋。高川仍旧觉得,如果仅仅是这种程度,那么,小女孩不可能在这里受到伤害,而自己也不会在这里失败。

怪异的突袭,在速掠的高川眼中,根本谈不上突然,也谈不上快速。在这个至深之夜里,他尚未找到有可能比他的速度更快的东西。

下一瞬间,裹挟着小女孩后退的高川犹如弹簧般向前弹去。在怪异的巨大爪子冲出井缘,掀起巨量的井水时,利刃已经从高川的左臂弹出,向那巨大的长满了鳞片的爪子腕部斩落。之后高川再次后撤十数米,停下脚步的时候,那巨大的爪子才从平整的伤口处滑落。

这只怪爪体积大概有三个人的高度,如果按照正常生物的体型来计算,这个怪物的身体必然像是周遭的房子一样大小。不过,从袭击的成果和手感上来说,高川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强大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