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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蓝色的天空渐渐变成宝石蓝,又渐渐变成靛蓝色,不久后,鱼鳞般的云层被落日余晖烧成了橙红色,快艇的一侧海面宛如点缀着无数的宝石,散散发光,另一侧却愈加深沉,仿佛一块凝固的石头,高川不知道这奇特的景象是不是大海上的日常,但在他的眼中,却是从未看到过的奇特又震撼人心的景象。快艇就好似在被伟力劈成两半的大海的分界线上航行,在过去十多个小时中渐渐变得枯燥的光景,正在散发出一种沉重的压力,哪怕海面是如此辽阔,仍旧让高川觉得自己被某种无形而无穷大的物事挤压。

这是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却又让人越看就越加感到窒息的奇景。

高川预感到,在经历了十多小时没有任何神秘感的普通旅程后,又将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将会发生。

他和新泰坦尼克号早就已经失去联系,虽然身上和船上都携带有通信装置,然而,从新泰坦尼克号按照计划那般被卷入神秘事件之后,和外界的通讯就是断断续续,直到现在,他一个人驾驶快艇徜徉海上,就彻底陷入了和外界隔绝音信的局面——对于经历了太多神秘事件的高川而言,这并不是多么新奇的情况。

因为义体的关系,高川可以长时间不需要进食,正常情况下,物体的运作都需要能量,高川觉得义体也必然如此,只是,义体补充能量的方式或许和常识有些不一样,至少,高川从来都没有陷入缺乏能量而无法运作义体的窘境——简单来说,虽然没有具体测试过,但是,正常的进食似乎不是必要的,而不通过正常方式进食,能够保持多长时间的运作,高川尚没有得出一个底线。在最初的时候,他曾经在弹尽粮绝的处境下探索过统治局遗址,但在义体彻底瘫痪之前,就已经找到了充满统治局遗产特色的能量棒。

世界线变更之后,义体处于一个消耗和伤势都极为严重的状态,但之后他得到了长达十几小时的休养时间,义体的运作再次恢复到了正常状态。在这场后果看似极为严重的战斗中,他的战斗损耗仍旧没有达到义体的极限。

高川觉得战斗很困难,但是,从战后的统计数据来看,他从来都没有抵达真正意义上的极限。哪怕是死亡近在咫尺的时刻,也是因为带来死亡的境况,完全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进而让这个极限无法清晰比照出来。

高川对自己的极限没有一个很清晰准确的认知,不过,他倒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如果事情是可以不用抵达极限就能解决的,那就真是太好了。如果事情是达到极限都无法解决的,那也不需要太过烦恼,因为那已经不是自己可以解决的事情。如果自己所遇到的事情,都局限在这两种,在某种意义上,他觉得是自己的幸运。

天空彻底暗下来,阳光消失在海平面之前,高川用快艇上的鱼枪打了几条鱼做晚餐。快艇不大,但也有一个带顶篷的舱室。这个舱室既是驾驶室,也是起居室,只要关上舱门,哪怕沉入海中,只要还在限定的压强内,海水就无法渗入。舱室内配备有应对日常生活所需的各种便携产品,例如一整套的烹饪器具和餐具。

尽管义体似乎不需要补充能量,但是,在这个因为独自一人,无法和外界联络的孤寂旅程中,高川仍旧试图维持正常的进食方式。他十分清楚,这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意义,但却对自己的心理调节有重要的意义——哪怕脑硬体足以排除心理上所有的负面因素,但是,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每时每刻都依赖脑硬体的义体高川了。

今晚会有一场大战,高川有这样的直觉,他希望在大战来临前,享受一下这难得平静的海上日常。

饭菜都是鱼,去掉头和内脏,其他的部分都可以吃,包括骨头。烤鱼的佐料只有盐,但是,在眼下的环境中,却格外的美味。内脏其实也是可以吃的,不过高川扔掉了,只留下鱼头熬了浓汤,喝下去后,义体部分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仍旧是血肉的部分,却传来一股平静而幸福的暖意。这种身体感觉分裂成两半的感觉很是奇异,高川很少有机会细细品味,他想起来了,在过去的大多数时间里,无论是在中央公国还是在伦敦,自己都是过得如此的匆忙。在网络球的日子里,更是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呆在调整仓中充当一具尸体。

当自己身边有很多人的时候,他总是会发现身边的人处于危险之中,而不得不去为他们做点什么,很少有现在这般,完全只是自己一个人,完全没有和外界的连通,无论好事还是坏事都彻底平静下来的时光。

高川越是回想,就越是觉得眼下的处境在自己的生命中是如此的稀罕。他可以选择去想什么,不去想什么,而不是迫于接踵而来的压力,而强行让自己必须朝什么方向思考。他开始觉得,只有现在的这段短暂的时光,自己才是自由的——他的确仍旧在想“病毒”的事情,在想“末日”的事情,在想“接下来的神秘和危险”,在想“哲学,神秘学和科学”,在想“新泰坦尼克号的命运和各方势力组织的计划”等等,和平日里没太大的区别,可是,他在想这些时候,他感到一种选择的自由——没有任何道德感、使命感和责任感,没有任何外在的压力,去迫使他必须去想这些事情或不想这些事情。

高川觉得,这正是自己突然喜欢上这段必然短暂的平静时光的原因——也许是错觉,也许是人生的奖励,自己正变得不是必须的,仿佛没有这么一些人,在期待自己做些什么,自己也不需要去回应这些不存在的期待,于是,自己就像是得到了解放。

虽然大海让自己感到自己的渺小,越是思考就越是感受到自己的愚蠢,越是寻找真相,就越是意识到自己或许就是一个精神病人,但这些渺小的、愚蠢的、不正常的标签,悄然融化了,变得没有意义,就好似浑浊的水在某个无形透明的滤斗中渐渐变得清澈。

高川突然生出一种幸福感,一种了无遗憾的情绪从每一个血肉的细胞,从义体的每一个细微的角落里滋生。让他觉得,正是如此短暂的时光,让他知晓了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意义?他说不出来,仅仅从数据而言,这只是一种在特殊情景下加剧分泌的生理激素产生的错觉,但是,他不想用这冰冷单调的数据,去解释自己此时的情感。

这是美好的,让他觉得无比真实的美好;这也是十分独立而自我的,让他觉得自己完全不是什么替代品,而就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生命。

高川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美好和幸福中,听着海浪声,吃光了所有的鱼,喝光了鱼头浓汤,也不去轻扫,摸出香烟点燃了,躺在甲板上,眺望难得一见的,充满了繁星的夜空。月球仿佛也比往日更大,更沉重,更让人觉得它是一个坚硬的球体,而不是一个月白色的盘子。哪怕只是用肉眼去看,他也觉得自己依稀看到了月面上的环形山。

他敞开四肢,摆出大字,仍由快艇的自动航行系统将他带向不知何处的远方,他不确定自动导航系统是不是在正常工作,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朝澳大利亚前进,但是,只有这段时间,他不想去知道这些事情。

高川闭上眼睛,没有特别去计算时间,视网膜屏幕上的一切资讯都停止了显示,脑硬体似乎也不再工作。寂静的,真正没有多余信息的黑暗,就好似大幕降下。他有一种坠落感,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坠落的,是从什么地方坠落的,仿佛感受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处于这么一种坠落的状态。他也不知道坠落是直的还是斜的,亦或者绕着弯,更不知道坠落会带他去向何处,到底有没有一个尽头。

高川什么都没想,只是感受着这种坠落感——他知道自己在做梦,而这个梦,也不是多么新鲜的梦境。准确来说,这样坠落的梦,正是自己寥寥无几的梦境中,最常见的梦境。和过去做这个梦的时候一样,他同样感受到了,那无底深渊的最深处,存在某个东西——它注视着自己,发出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自己对话,只是自己在大多数时候都不明白它在说些什么。

在其他的一些高川中,也有过同样梦境的印象,尤其是少年高川,他留下的印象是如此的深刻而强烈,他觉得那是“江”——到底是不是“江”,亦或者说,是高川体内病灶的映射,义体的高川无法确定,但他的确在恐惧之余,并没有什么排斥感。正如少年高川所说的那样,他不明白它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但却可以接受它的存在。甚至于,无论哪一个高川,只要可以感受到它的存在,都会喜欢上这个无法理解的声音。

这个声音和自然界的任何声音都不一样,具体有哪里不一样,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不一样,一听就不是自然的声音,更像是某种复杂的语言,近似于自己所熟悉的语言却又不能将两者互译。有这么一种感觉,自己是可以理解这种语言的,只是必须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

这个声音如同吟诵,又像是在歌唱,有时是阴森森的祈祷,有时是神圣的预言,有时是天敌的低鸣,有时又是让人明知道会受伤,却仍旧忍不住去拥抱的荆棘。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种异常的感觉,让高川猛然跳出这个梦境,用力睁开眼睛,从甲板上坐起身来。他完全没有刚苏醒的懵懂,脑硬体和义体的运作,都处于一个就像是从未停机过的标准状态,那些感性的东西,在都苏醒的一瞬间,被脑硬体清理地一干二净。

高川在甲板上朝四周和海面下眺望,都没有看到异常的现象。他返身回到舱室中,去检查监控仪器上的数据,和连锁判定的结果进行比较,然后从数据上确认了,虽然没有自己可以观测到的现象,但的确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高川的直觉变得越来越强烈,他重新检查了装备,将快艇的速度提到最高档。既然鱼儿已经咬钩,也就没必要在这么浪荡下去。平静时光的结束让人稍稍有些遗憾,但是,高川觉得,这才是自己的生活——在神秘和危机中,如履薄冰地去战斗,去寻找希望。

大概一分钟左右,一股特别凶猛的海浪打来,铺头盖脸地吞没了快艇。高川尽力保持快艇不被倾覆,破开海浪重新回到海面上的时候,高川已经将船上所有的照明灯都开了起来,因为,不知何时,原本晴朗的天空已经铅云密布,电蛇奔走,一副酝酿着巨大风暴的样子。

不知道是反光还是还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高川看到快艇正前方的海面上,有两个巨大的光斑越来越明显——光源来自于海底,就像是某种巨大怪物的眼睛。

海怪?高川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想法。无论如何,既然那东西就在正前方,那么快艇直冲上去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高川将自动航行系统关闭,只留些协助系统,快速转动方向盘。快艇兜了一个二十米半径的圈,倾斜的角度几乎让大半个船底都露了出来。

就在船身打横,和那藏匿在海水中的庞然大物平行时,那东西猛然冒出头来,巨大的身躯带动海水,形成有一股巨大的海浪,将快艇整个儿淹没了。高川已经关闭了舱门,闭锁了所有的注水孔,快艇临时变成密不透风的潜艇,翻滚着陷入大海之中。然后,被仪器捕捉到的庞然大物的部分身影出现在视网膜屏幕上——那是一个章鱼般的怪物,黄色的身躯,脑袋是一个标准的圆球,有数条粗壮的触手构成身体,又有稍微细长但数量更多的触手构成肢体,看上去像是直立着的,而不是如章鱼那般软绵绵地瘫在海水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