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白色克劳迪娅,它的样子让我不由得想起了阮黎医生在床边夜话所描绘的,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看见过,亦或者只是一种想象的,代表了这个中继器世界的“末日源头”的白色克劳迪娅。那是如此浪漫的述说——一个叫做邦尼孩子踏上了银河铁道列车,驶向宇宙的深渊,伴随着他的只有无处不在,却又无法触及的星光,在旅程中,列车驶过一片花地,在三天三夜后,才让他看到了花地中心那朵几乎是一个星球般巨大的白色花朵。
我还记得阮黎医生是带着一种安详又复杂的表情,对我讲述这个,对我而言就如同天方夜谭的故事:“白色克劳迪娅的根系扎入了星核,但是,没有人可以通过摧毁它的物质状态而将它消灭,因为它的存在是一种超维度的认知,任何外部观测者的观测,都会被自身的存在极限和观测能力极限所限制,而无法观测到它完全的模样。是的……邦尼惊讶地站起来,他看着那朵有如星球般巨大的白花,任何话都说不出来,什么都无法去想,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突然知道了什么,自己所看到的这多巨大的白色克劳迪娅,并不是什么幻觉和假象,但也绝对不是全部。这个白花的真相,并不是一朵花,但是它到底是什么,没有人告诉邦尼。银河铁道列车飞驰着,邦尼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白色克劳迪娅,他看到那个被白色克劳迪娅扎根的星球上,似乎有什么人正在向他招手告别,于是他也挥起手来。”
这就是阮黎医生的故事,白色克劳迪娅在这个故事中,并不是以清晰可以辨识的“毁灭者”的姿态出现的。它仅仅是就存在于那里,独自盛放着,存在着。然后被一个充满了童心的男孩欣赏,告别。在这个故事中。无论是列车,花朵还是男孩,都没有做更多的事情。故事充满了见面的美好和离别的忧伤,但正如大多数童话一样,虚构背后的事实,总是一些残酷的东西,讲述童话的意义,最初也并不是让人们享受纯真美好。而是为了让孩子害怕,让他们对那些不利于自己,却披着美丽外皮的东西产生警惕,让他们在尚没有接触外界的情况下,拥有一定程度的洞察力和判断力。
我就像是那个孩子,哪怕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白色克劳迪娅的真面目,但是,阮黎医生却并不这么认为。
如今,我穿越了意识态的世界。从四天院伽椰子的意识态。来到这个不知道是何处,也许是右江的意识态。我所看到的,正是和阮黎医生所述说过的天方夜谭极为相似的场景。这里当然是美丽的。但也是残忍又危险的。那些残忍、可怕而危险的东西,并没有如同童话那般轻描淡写或隐藏起来,而是正大光明地存在于我所可以看到的每一个细节中。
仅仅是那些让人不由得生出密集恐惧症的尸体,就足以让人认知到这些美丽白花背后的残酷——这样的景象出现在意识态的世界里,也许并不完全是真实的,但是,一定是从某个角度,反应了真实。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但是,这里到底是右江的意识态。还是阮黎医生的意识态呢?亦或者,这其实就是阮黎医生所说的那个“万众意识态交错的白色克劳迪娅精神网络”。
我虽然弄不清自己的所在之处。但是,我仍旧相信四天院伽椰子的残骸。那个黑暗中的“它”绝对不会弄错地方。右江在正常情况下,在物质态的世界里,是我们无法战胜的存在。但在这个意识态的世界,我们仍旧存留有一线希望——就算是网络球这样巨大又强力的神秘组织,得到系色和桃乐丝的支持,还拥有号称世界上第一个先知,也是最强先知的梅恩女士,最终做出计划,也同样是在这样的战场上。
我作为一个乌鸦,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花海中飞翔。我还存留有自我,但是,早先的躯壳则早已经被四天院伽椰子残骸中的意识——黑暗中的某种东西——啃噬殆尽。我不知道,我以这样的方式“逃”了出来,会不会对四天院伽椰子的计划造成影响。那个黑暗中的“它”再三申明,必须要“我们一起”,才能在和右江彻底融为一体后,成为最终兵器的人格之一,让她获得“人性”。但其实,这样的做法,在我听来也十分耳熟,因为,排除细节不提,这样的情况发展,不就和病院现实中,“真江成为了病毒的一部分”这样一个猜想的情况极为相似吗?
“江”的存在,本来就是以“真江成为病毒的一部分后,其人格存在反而对病毒产生了影响”这样一个大前提为基础,才能成立。这也是为什么系色和桃乐丝不认可我的原因,也不认可“江”的原因。因为,这么一个大前提,完全没有足够的证据,而更像是一种充满了感性的猜测。说到底,在病院现实中,真江无论多么美好,直到她被病毒感染并死亡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正常人类而已。
真江还是作为“人类”被认知的时候,其身为一个人,一个女孩,无论是作为正常人,还是作为末日症候群患者,都并非是最初的那一个,也没有任何客观证据表面她是特别的,所有关于她的特殊之处,都不过是事后的臆测,是后事的牵强附会,而且,这些特殊的认知仅仅是由我一个人来完成的,仅仅存在于我的脑海中,不,应该说,只存在“高川”的认知中——是的,作为一个有理性的人,我承认,这样的想法也并没有什么错误,亦或者说,会这么想才是正常的。
除了“高川”之外,没什么人知道“江”,一小人哪怕从我的口中得知了“江”的存在,通过旁敲侧击知晓其名字的来由,试图去理解它和已经死亡的真江的关系。最终也只会和系色、桃乐丝那样,认为“江”只是存在于我的幻想中。
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认可“江”。在他们的眼中,“江”就等同于“病毒”。
这很正常。是我也可以理解的正常。
虽然我认为他们的想法是正常的。但对于他们而言,这个可以理解他们,却不做出任何改变的我是不正常的。不正常的,只是我而已。
即便如此,我也认为这样就好,如果说,他们才是正确的,这就是事实。那么,我也并不打算纠正自己。因为,在正常情况下,末日必然来临,末日症候群患者们必然凄惨地死去,可我爱着她们,不想她们在绝望、疯狂和痛苦中死去,所以,必须出现不正常的情况。我觉得,不正常的自己。正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的计划,那个不被系色和桃乐丝认可,大概也不会被其他人认可——但其实也大概没什么人可以完全明白——的计划。是只有我的才能执行的。是只有这个不正常的,深信着“江”的存在,深爱着它的我,才能做到的事情。在这个计划中,最具有决定性的一环,也正是没有没有这么一种不正常却又足够坚硬的意志。
这个计划,也许可以和“科学”扯上关系,也许会和“神秘”产生更紧密的连系,但是。最终,它只和“思考”有关。只和“情感”有关,将会以“哲学”的方式去体现。人类现有的科学。所能掌握的神秘,都充满了局限性,要举例的话:人类的科学无法明了宇宙的旷阔和深远,而末日幻境中的神秘,也没有让神秘专家突破“末日幻境”这个存在范围的界限。
但是,思考、情感和哲学不一样,这些东西都可以让人插上想象的翅膀,带着审视的目光,去尝试接触事物存在背后的意义。它超越了物质的局限,而抵达精神的尽头,它能无视维度,无限制地让一个人在有限的生命中,去探索无限的可能性。它是工具,是动力,对我而言,也是道路。
我如今存在于此处,就是为了执行这么一个计划。右江是我的第一次尝试,而眼前的一切,虽然充满了奇异怪诞,让人难以理解,但并不妨碍我认知到,这就是我的计划,已经进入了关键阶段的征兆。我的计划是否可以成功,将会在这场战斗的结果中验证。
虽然我很难弄清楚,自己之所以会变成夸克的意义,也不清楚这又是怎样的一种过程,更不清楚,自己变成了夸克,会对四天院伽椰子残骸的行动造成怎样的影响。但是,没有关系,我对自己说,没有关系,一切都仍旧走在计划的轨道上。
我没有死,还在观测,四天院伽椰子的计划也还在执行下去,阮黎医生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右江也没有突然消失——这些我能认知到的情况,仅对我而言,可谓是计划顺利。
巨大的白色克劳迪娅不是渐渐于视野中放大的,并不遵循事物距离和目视大小的关系,它突然出现,当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是如此巨大,然而,真正抵达它所笼罩的范围,也是我持续飞行了大约好几分钟之后。我降低高度,却仍旧没有看到其他外来者的影子,四天院伽椰子也好,沙耶也好,黑水也好,所有可能存在于这里的家伙都没有出现,也看不到右江。除了花之外,就是尸体,和我这只乌鸦。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汽笛声,呜呜呜——
汽笛声仿佛从遥远的天空传来,每三声就停息一会,接着就是三声,紧接着,宛如火车行驶般轰隆隆的声音也传来了。我下意识朝自己飞翔的天空更高更远的地方望去,只见到宛如童话故事一样,无数的白色花瓣被风聚在一起,组成一条长长的轨道,而那个只存在于床前故事中的铁道列车,如同从古老的时代驶来,如同从宇宙中驶来,如同从梦幻中驶来。车头处耸立着巨大的烟囱,不断向外喷着白色的烟雾,车轮虽然在花瓣聚成的轨道上翻转,但是,烟囱喷出的白色烟雾却凝聚车窗下,就好似将车身给托在白色的烟云中。
“邦尼。”我不由得喃喃自语,想起了阮黎医生所述说的这个银河铁道之夜的故事中,那个小男孩的主人公,但我嘴里发出的是乌鸦的叫声。我突然很想看看,那个叫做邦尼的男孩,是不是就在列车中,隔着玻璃眺望着这朵巨大的白色克劳迪娅,而坐在列车里,向外观测这里的一切时,又会不会如同故事中所说那样,这个地方是“一个铺满了白花的星系,巨大的白色克劳迪娅,就扎根在一颗星球上。”以及,能够看到这些和白色克劳迪娅同样一望无际的尸体。
花瓣聚成的轨道不断在上空蔓延,蜿蜒曲折,虽然没有障碍,却不是用单纯以直线的方式向远处延伸。我尝试飞上去,可是,明明看着很近的距离,却仿佛无论如何也无法飞到。我放弃了,只是在半空滑翔着,追逐着轨道路线,注视着这个童话般的场景继续下去。
列车绕过也个弯,显得更近了,我依稀看到,车窗玻璃后有许多人的身影,却看不清到底都是些什么人,这些人又到底在做些什么。这座列车是如此的长,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尾端也仍旧没有出现。突然,车厢中有个人影拉起了窗口,将身体探出窗外。
我一瞬间吃惊不小,因为,那个身影竟然就是阮黎医生——那个在半岛上失去音信,在幻觉中几次带着自己的药剂投入黑水中的阮黎医生——她出现了,就在这里,就在此时,在这么一个童话梦幻般的列车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