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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克医生在退出研究团队后,并没有退出研究的第一线,只是,他的研究无法获得最优先的支援。之后,他消失于众人的视线中,乃至于失去行踪,都是一些让人感到疑虑的情况。期间有不少猜测,也的确掀起了一些风浪,但在安德医生强有力的手腕下,这场因为霍克医生而产生的矛盾,逐渐平息下去。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霍克医生似乎被人忘却了,然而,突然有那么一天,和其有更深关系,乃至于在合作上,天然具备同盟优势的研究者,乃至于顶替上来的安德医生,得到了他的馈赠——更优秀的抑制剂和各种针对“高川”的调制药物。

这些药物,伴随着“高川”的病态变化,以极高的同步效率不断更新。换句话来说,倘若没有霍克医生的研究成果,对“病毒”的研究可能会倒退一大步。

然而,如此重要的霍克医生,突然就被确认死亡。正如他突然消失一样,其死亡也让人感到措手不及。尽管人人都知道,在病院里谁都有可能发病,成为新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无法得到有效治疗而丧命,也亲眼见到过自己的同僚,死于无征兆的病情爆发中。但是,霍克医生的身份和贡献,仍旧让他的死亡,让人感受到更沉重的打击。

霍克医生显然早有所准备,自曝了他躲藏的地方。那是偏离病院核心的地方,但是,理所当然拥有严密的守备,以及极为高端的设备,是一处十分完整的研究室,一眼看去。就足以肯定,绝非他一个人可以完成的。病院减少了对他的实验投资,但是。显然有其他人,为他提供了足量的资源。以满足他的研究。当亲眼看到这个研究室,阮黎医生就已经肯定,有潜伏者组织插手其中。

安德医生和其他研究员,并没有对实验室的高端和完整太过于惊讶,反而相当平静,他们的焦虑,并不来自于这里的研究环境,但也反向证明了。其实他们对病院内部的情况,早就有所心理准备。霍克医生提供的那些抑制剂和调制药物,绝对不可能是在缺乏研究环境的条件下完成的。

的确,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谁在支持霍克医生,而是霍克医生到底留下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地下研究室中一直开启冷气,当阮黎医生等人进入的时候,室内已经降低到零下摄氏度,不少仪器和柜台的表面结起霜花。霍克医生的尸体悬浮在棺材一样的透明容器中。被淡黄色的溶液彻底覆盖,就如同标本一般,下半身已经融化。上半身也有大部分呈现半融状态,本应插满全身的管线,也因为有大部分垂落溶液中,只有一小部分还连接着他的上半身和脑袋。虽然已经见过不少末日症候群患者发病崩溃的样子,但是,霍克医生的身份仍旧令他的死相让人感到不太舒服。

研究者们交头接耳,商量是否应该将霍克医生的遗体取出,包括阮黎医生在内的另一部分人则开始检查研究室内的各种仪器、药物和数据,霍克医生的情况明摆着就只是一个失败的实验体。也许霍克医生对自己进行了深度的检测。也根据自己的情况为自己调制药物,但他最终没能挽回自己。即便如此,在这些以自身体验为基准的实验中获得的数据。的确是相当珍贵的。

在霍克医生死去之后,他的研究必须有人接手,这是当前众人都已经明确的事项,毕竟,在没能制造出真正有效的血清之前,抑制剂和调制药物仍旧是针对“病毒”的寥寥无几的手段之一。

阮黎医生打开电脑,查看霍克医生留下的资料,初步翻阅他所做过的那些实验的记录,以及各种药物的名单。霍克医生将这些资料整理地井井有条,就像是他早就已经想好了,在自己死后,到底会是谁接手他的研究——在看到这些资料后,阮黎医生也感觉到,自己就是霍克医生的接班人。

安德医生当然是属意阮黎医生的,虽然双方的研究理念和路线不一致,才屡屡限制她参与到自己的研究团队中。但安德医生当然清楚阮黎医生的才华,以及她和霍克医生的关系。在他看来,师徒俩的研究路线有许多共通之处,两人之所以独立进行研究,更多是因为,霍克医生在失败后,就一言不发地销声匿迹,而不是寻求和他的学生阮黎医生的联合。

安德医生不知道,当时的霍克医生到底在想什么。那个时候,他虽然无法得到最优先的支援,但其研究仍旧得到众多人的看好,仍旧是可以持续下去的,甚至于,在取得抑制剂上的成果后,可以成立第二支研究团队。可他仍旧选择了逃离人们的实现,以隐居的方式,独自取得成果,并将之无条件提供给研究团队使用。

安德医生心绪复杂,对霍克医生的所作所为,他无法给出一个绝对理性的评价。但在看到霍克医生留下的东西后,他也在第一时间,默认了阮黎医生去继承这位矛盾的研究者的研究。当然,这还得看阮黎医生是否愿意。

研究者用专业的仪器检测了研究室内的环境,确认了所有刻意物品的密封性,才重新调节室内的冷气,让室温回暖。之后,再一次确认安全,便将防化服的全密封头盔摘了下来。穿着这种防护服,的确很难进行工作。更何况,大家都明白,如今才穿上防化服已经没有任何用处,最多也只是给心理一点安慰而已。“病毒”早就潜伏在每个人体内了,而且,至今为止的研究中,都从未发现,有某种独特的诱因,会让“病毒”突然爆发。换句话来说,“病毒”何时发作,根本就是不确定的情况。

“如何?阮黎医生。”安德医生走到阮黎医生身边,

阮黎医生将一份名单调出来,对安德医生说:“抑制剂、调制药剂以及由此延伸出来的各种副产品。我找不到更加新颖的东西。我保留自己的意见。”

“高川复制体的情况呢?”安德医生看向屏幕中的一个分支计划的名单。

“他没有保留任何东西。提供给病院的,都是在他的实验中。得到一定完善的产品。”阮黎医生的表情十分冷漠。

“也就是说,他也到了自己的极限?”安德医生眯起眼睛,随即又叹息了一声。“阮黎医生,你知道我们现在需要什么。我们必须有人沿着霍克医生的方向走。而你是最有希望的那一个。”

“我始终认为,霍克医生的研究走错了方向。”阮黎医生的声音不怎么平静,“通过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无法抵抗病毒。”

“但是,我们需要抑制剂。”安德医生的声音变得强硬,“你知道,病院没有拿出更好的成果,也不确定什么时候可以拿出成果。如今抑制剂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也许它不是正确的答案。但至少可以在现阶段堵住那些人的嘴巴。我们可以在病院里随心所欲地研究,正是因为有人支持我们的研究,而我们必须给支持者信心。”

“哪怕这些信心是虚假的?”阮黎医生反问。

“你说呢?”安德医生说:“阮黎医生,能够进入病院的人,都没有天真的家伙。”

“……是的。”阮黎医生也叹了一口气,说:“哪怕是虚假的信心,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比什么都没有更好。”

“我们不仅仅是研究者,也是医生。”安德医生说:“我们要治疗的是全人类,而不是什么特定的个体。但无论对象是什么。让对方维持在一个良好的心态上,才有助于找到希望。一个对自己绝望的病人,得救的可能性。要比对自己充满希望的病人低百分之五十的百分点。阮黎医生,如果你赞同这句话,那么,就请接过霍克医生的遗产。也许你不喜欢他的方法,不赞同他的理念,而霍克医生的研究,似乎也已经走到了他的极限。而能够打破这个极限的人,我认为是你。哪怕霍克医生是错误的,不可能抵达正确的终点。更是一种毒药,我们现在也不得不继续制造这种毒药。让大家饮鸩止渴。”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说:“更何况,在最后的结果出来前,没有人可以确定,霍克医生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你的指责,难道真的没有感性因素在内吗?仔细想想吧,阮黎医生,你真的确定,自己在看待霍克医生的时候,真的不存在偏见?真的完全从理论上,推翻了他的理论?你所取得的成果,比起霍克医生所取得的成果,哪一个在目前来说,才最有效?”

阮黎医生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她清楚反对霍克医生时的心态,尽管霍克医生在过去的某个阶段是她的导师,而她也是在天份方面最受到霍克医生期待的弟子,但是,最终她仍旧在决定霍克医生命运的投票上,投下了反对的一票。其中当然有理念分歧,但她的确没有证据,证明霍克医生完全是错误的。相反,她目前所取得的成果,有不少依赖于霍克医生的理念和数据。简而言之,在旁人看来,阮黎医生大概就是为了自己,而背叛了导师,窃取了导师成果的那类人吧。阮黎医生在病院中的地位微妙,在他人的眼中,也形象不佳,而没有多少人愿意帮她说话,也有这样的原因在内。

即便如此,阮黎医生也从未妥协。过去的背叛,到底是出于理性还是感性,亦或者某些人性的负面在起主要作用,如今都已经没有意义。霍克医生死了,对“病毒”的研究失去一大助力,因此,需要有人接过这些研究,不是为了延续理念,而是为了延续希望。

阮黎医生沉默地看着这些繁杂而庞大的数据库,她可以从中看到霍克医生的每一次努力,每一次失败,然而,这个男人从来都没有失去希望,也从来不认为,自己的道路是错误的。他是固执的,而她和他一样固执。

我准备好了吗?延续一个自己认为是错误的研究,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正确的,也不是为了纪念什么人。而是为了让人们的希望,一个自认为虚假的希望,得以延续。这是一个看起来高尚的目标。但却需要违背至今为止,自己所有的努力。阮黎医生扪心自问。她十分清楚,这是何等巨大的压力。

过去的反抗、背叛、努力,会在自己接过霍克医生的也研究时,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安德医生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做出决定。如果有可能,他希望阮黎医生可以接手霍克医生的研究,最好是处于自愿。诚然,病院中还有许多各个领域上的优秀专家。也有不少在过去的成就上,获得了比阮黎医生更多荣誉的专业人士,但安德医生仍旧属意阮黎医生,这是一种理性和感*织的直觉。

阮黎医生按着额头,一种前所未有的晕眩,让她产生幻觉。她似乎看到了,霍克医生的幻影仍旧在这些仪器之间走动,用电脑和纸笔记录数据,他翻阅理论书籍,冥思苦想。不时又兴奋得手舞足蹈,就像是找到了糖果的孩子。他癫狂,他冷静。他烦恼,他喜悦,这一切就好似浓缩在这短短的,晕眩的一瞬间。

阮黎医生感受到,在这样的幻觉中,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推攘的自己,让自己的灵魂也走入场景中,如过去那般,跟随着霍克医生观察样本。计算数据,解析理论。苦思各种可能性,并从中筛选出最具有可能性的一部分。并进行实验。然后,霍克医生倒下了,而自己将按照他的吩咐,将他的身体塞入那个棺材一样的透明容器中,按照最初的计划,为他注射定向定量的各种调制药剂,开启机器,记录数据。霍克医生的身体,就这么在溶液中溶解。

不知不觉中,阮黎医生觉得眼角湿润。下一刻,幻觉消失,也不再晕眩,阮黎医生的视野,又回到了这个冷冰冰的研究室中。但是,伴随那幻象,在体内产生的那股灼烧般的力量,却仍旧残留在每一个细胞中。

是的,我决定了。阮黎医生对安德医生说:“我明白了,由我来接手霍克医生的研究。”

安德医生露出笑容。

一整夜加一个白天的忙碌,病院将霍克医生的地下实验室中所有可以转移的资料,都转移到阮黎医生的电脑中。病院为她加开了一座实验室,霍克医生的遗体,以及一部分实验体,也被转移到这个实验室中。相比起霍克医生的地下实验室,这座实验室的研究环境谈不上多好,但确实是属于阮黎医生个人的。除此之外,霍克医生留下的遗产,也并非全都交给阮黎医生研究,病院分出另一支团队,为其分配了更多的资源,这支团队和阮黎医生是相对独立的两支队伍。

虽然如此,但阮黎医生并没有因此产生任何情绪。

既不喜悦,也不悲伤。在她决定接手霍克医生的研究时,就明白自己放弃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又是怎样的一种力量,让她愿意放弃那些,失去那些,而获得现在的研究权。那是一种来自于心灵的力量,是师生之前感情的传递,也来自于自身的固执和对未来的期盼。

在霍克医生的研究室中的幻觉,让阮黎医生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位导师。

尽管,那仅仅是幻觉罢了。

阮黎医生也十分清楚,正因为产生了那样的幻觉,反而有可能,是因为自己体内的“病毒”已经蠢蠢欲动,或许在某一个不远的未来,自己也会如同霍克医生一样,变成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步入“用自己做实验而死去”的后尘。

但是,这样的不详,也仍旧无法阻止她。阮黎医生觉得,如今的自己,内心就如同一块坚冰,而坚冰中则燃烧着火焰。火焰无法融化坚冰,却一直都在燃烧,一直都在释放着热量。这股热量,让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进入走廊,脚步声在无人而冷清的走廊中回想,她感受到,右手提着的箱子中,那些书籍和报告的份量。她用力拉开研究室的大门,将箱子沉沉放在桌子上,身后传来实验室大门自动关闭的声音。她抬了抬鼻梁上的镜架,解开箱子的锁头,将箱盖用力掀起。

这些书籍和报告,就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需要她战胜并征服的东西。里面流淌着的,不是冰冷而死板的文字和数值,而是一个医学领域最顶尖专家的心血。也许,它们无法让研究抵达终点,也无法给出一个正确的结果,但是,它们确实是被此时的人们所需要的“希望”。

之后的三天,阮黎医生没有进行任何研究,完全埋头于这些理论书籍和实验报告中,其中也有不少霍克医生留下的日记,显然他早就已经预料到这一天,并从一开始就有所准备。他在日记中,写下了自己的猜想,自己的幻觉,自己所感受到的,来自于“病毒”的侵蚀。在他的描述中,“病毒”已经不再是常规意义上的病毒,而是一个被称为“江”的生命,一种难以形容,几乎让人束手无策的高纬度存在,他所经历的那一切,有一大部分,就像是他个人被“病毒”侵蚀后,所产生的幻想。但是,在他清醒的时候,他毫不介意地将这部分幻想标记出来,并在之后,留下了大量用于描述这种现象产生的各种猜测,其中也包括各种自造词汇。

霍克医生的实验经历,已经完全超出正常的科学实验,逐渐趋向于一种哲学化和神秘化的臆想。这样的变化,就连霍克医生自己也意识到了。不过,无论是霍克医生还是阮黎医生,都不觉得这样的变化是不正常的。反而,这才是正常的,符合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精神状态的变化。

霍克医生还日记中,反复对“高川”表示遗憾和悔恨,因为自己无法在有生之年,实现和这个少年的约定。“高川”在同意以实验体的身份,参与最初的研究时,霍克医生有以自己的名义,对他承诺:一定会找到治疗的办法。

也许其他人不会在意这种口头的约定,或者,会认为那仅仅是对病人使用的手段,然而,霍克医生却是认真的,他的确在自己的日记中,写下了自己这份认真而执着的心情。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病毒”是他所遇到的,最为束手无策的对手。

对于最后的,将末日症候群晚期的自己也变成实验体的那一部分计划,霍克医生没有留下太多的流程,阮黎医生也不认为,自己在幻觉中看到的那一切,就是真相。不过,在日记里,霍克医生的确提到了一些线索,其中一些独特的名词,吸引了阮黎医生的注意。

正如阮黎医生所了解的那样,霍克医生仍旧试图解放人体的最强免疫能力,一边适应“病毒”,一边通过药物刺激病体,促使其产生自然的抗性。霍克医生知道安德医生的研究,也借用了他的研究成果,其中,有一部分直接在抑制效果上体现出来,而另一部分,则是在“高川复制体”上体现出来。

所谓的“高川复制体”并非是单纯从干细胞中提取“高川”的基因,制作出和“高川”相差无几的个体。而是通过一些手段,将从“高川”体内提取出来的特殊物质进行制药,再利用这些药物,对其他病人进行调制,让这些病人获得一定程度上,和“高川”病体的相似性。再逐一解析这些弱化而相似的地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