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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前。

乔尼从爱德华神父的教堂撤离后没有立刻离开,他藏在距离教堂只有五十多米的一处建筑间,亲眼目睹了少年高川和恶魔战斗的场景,这场战斗的声音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吞噬了,从乔尼的角度,就像是看了一出场面激烈却悄无声息的无声电影。明明在重火力的交锋中,教堂的一面彻底垮塌,但是,那些声光都被压抑到最低的限度,并没有引起附近人们的主意。乔尼化身燃灰,迅速在附近游走了一圈,确认这个区域的人们的确没有离开,他们只是陷入了深深的梦乡之中,他尝试过用普通的方式去唤醒他们,但是全无作用。

乔尼不觉得这是少年高川搞出来的手笔,虽然和对方的结识时间极短,根本就无法确认对方的全部手段,但是,直到刚才,他们一直都在一起。乔尼确信,少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这个少年对教堂十分上心,十分专注,分出精力留意周边的环境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一定没有把分出的精力,用在维系这片战场的异常上。

乔尼也不是第一天行走在神秘圈中了,他对自己的判断仍旧充满自信。那么,既然这个战场的异常不是自己,也不是这个少年搞出来的,那就必然有第三者。乔尼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网络球,从现有条件来说,网络球也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之一,也不能否认,末日真理教在这片地区提前布置了一些措施,然而,要维持这片大范围的异常,所需要动用的手段,是很难逃过网络球的眼线的。

乔尼思来想去,网络球的可能性上升到最大,但是,仍旧有一个模糊的声音,阻止他做下最后的决定。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妥?他分析不出来。不过,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网络球是最有可能的第三者,但却不一定是真正的第三者。反过来想想,一旦确认网络球真的是第三者的话,那简直是理所当然的,网络球当然不会放任外来势力破坏这个城市表面上正常的生活环境,他们和不列颠政府的合作,让他们必须肩负起这个责任,更何况,这个城市就是他们的大本营。

只是。假设网络球并非是造成这个战场异常的第三者的话。那么。自己的处境就十分危险了。乔尼冷眼观测着四周,背后已经有些潮湿。他不知道已经和恶魔发生冲突的少年是否察觉到了战场的异常,但是,没有察觉才是最可能的。某个隐秘的存在。通过两人所不知晓的方式,观测着这个战场,那必然是有所图谋,而自己也必然在对方的观测中。

“离开这里!带达芙离开!”乔尼的脑海中回响着少年和自己分手前说的那些话,他必须承认,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当初毫不犹豫地调头就走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既然自己没有那么做,那就必须承担必然的风险。乔尼不知道少年是不是早就意识到战场的异状。只是,他也觉得,自己有留下来的必要。

之前和少年一起在教堂中找到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明确的目标,就像是在经过重重追捕后。终于让敌人露出尾巴,换在平时,是十分值得欣喜的,但是,在这个局势分外紧张,也分外充满变数的现在,又有什么证据,证明对方不是有意露出这条尾巴的呢?乔尼在确认了教堂中恶魔的存在后,这个问题就不由自主地徘徊在脑海中。他开始觉得,这条线索来得太快,太容易了,即便他已经为了揪出对方,花费了大量的精力,但是,比起对方应该拥有的潜伏能力来说,仍旧是暴露得太快了。

简直就像是故意引诱自己等人找到这里,并进一步跟进的样子,不,应该说,本来就是如此——那个少年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乔尼其实也知道,追踪这条线索的后果,一定会落入敌人的陷阱中。少年选择深入虎穴,然而,乔尼没有跟上的原因,却并非是害怕,也不是少年最后的托付。他有一种感觉,末日真理教精心布置的陷阱,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如今,暗中观测战场的第三者,让他进一步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无论网络球在这起事件中充当了怎样的角色,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第三者一定明白这起事件的缘由,乃至于了解这起事件必然的发展过程,甚至于,他拥有决定这起事件走向的能量。

少年这一次深入虎口,真的可以干掉幕后黑手吗?乔尼不确定,因为,他怀疑,主导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算准了必然会有这么想的一批人,而少年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少年将会踏入的陷阱,只不过是一个表面的陷阱,在这个陷阱之上,幕后黑手还有更深的图谋。从这个角度来说,少年即便可以直捣黄龙,大幅度歼灭末日真理教在这个城市的有生力量,却并不一定可以取得全局上的胜利。

这个幕后黑手是谁?是教堂的神父?是末日真理教?还是别的什么神秘组织?其实,在这种种猜测中,如果最大的幕后黑手是网络球的话,其实还算是一个好结果。网络球在神秘圈中几乎无人不晓,乔尼和网络球打过交道,虽然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但是,这让他更好地对这个欧美神秘圈的第二把交椅有了更为直观的认知。这个认知让他深信,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宁愿相信网络球,也不要去相信其他的神秘组织。

可是,无论他如何想要认为,操纵这个战局的幕后黑手是网络球,但心底的声音,仍旧警告着他不要如此武断。当他相信这个直觉的时候,就意识到,最安全的可能性已经全然瓦解了。只要这个不知道隐藏在什么地方的第三者对自己产生兴趣,自己既然没有在第一时间,趁着少年和恶魔交手的时候抽身离去,在战场已经转移的现在,就很难再有逃离的机会。

看似拥有的后路已经被截断,在这明明有人,却寂静无声的街区中,乔尼觉得每一个阴暗处,都有一种自己看不分明的危险在蠢蠢欲动。明明没有被注视的感觉。却下意识觉得,敌人已经锁定自己。他原本打算趁着少年引开恶魔,重新回到教堂中,试试看会否得到更多的情报,以确认敌人的真正动态,而这个时候,却变成了因为没有后路,所以必须执行这个想法,尝试是否可以找到脱身的机会。

这并不是自己吓自己,乔尼的心情沉重。过去的经验、一直被贯彻的分析方法和自己的直觉。在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后。剩下的结果无论如何无稽,都十分靠近事实——在这个结果中,自己立刻离开的生还几率,低于百分之二十。继续自己的行动,借此寻找到脱身机会的可能性,反而有百分之四十。

虽然,百分之二十和百分之四十的几率,都是低得可怜,在很多时候,不会有太大区别,但是,在已想不出更好选择的现在。乔尼宁愿去相信概率,即便他十分清楚,概率是会骗人的。

乔尼站在阴影中,于少年和恶魔追逐离去后,徘徊了将近五分钟。一次次确认这个范围内,自己找不到第二个清醒的人,这才急步接近教堂,从被破坏的地方钻了进去。

粉碎的墙砖在脚步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个时候,声音又回来了。在乔尼的经验中,这便意味着他真正来到了敌人设定的领域中,前方究竟有什么东西在等待自己?他觉得有可能会亲眼确认幕后黑手,但是,这无疑是最糟糕的情况。

穿过外堂,再一次打开忏悔室,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消失的直通神父个人房间的后门,再一次出现在那堵墙壁上,好似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幻觉般。乔尼的额头流下冷汗,但他还是将手放到了门把手上,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几乎忍不住变身燃灰,但他十分清楚,就算自己转身就逃,也不会比进入其中,更容易获得生还的机会。

他用三秒钟重新建设了自己的心理,忍住这种从未知中降临的恐怖和压力,推开了神父房间的窄门。

没有任何阻拦,就像是没有上锁般,房门发出轻轻的吱呀声。

后面的景象是一片彻底的黑暗,而这种黑暗根本就是不正常的,因为忏悔室的光线仍旧足以让乔尼看清周边的景物,而这光无论多么暗淡,都应该会有一些渗透到房间中,在正常的情况下,哪怕房间里的烛灯没有点燃,也不应该在自己的眼中,呈现出这片厚厚的,完全看不出什么的黑暗。

一瞬间,乔尼的身体燃烧起来,一枚燃灰凝聚而成的火球从他的手中腾起。在光芒亮起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一些画面,黑暗似乎被贯穿了,但只是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停留在视网膜上的印象,就像是闪过的幻觉。乔尼不确定,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他只能确认,在这深浓的黑暗中,的确存在着什么。

于是,他将手中的火球扔了进去,不止一个,竭尽全力地,将自己最大的火力倾泄其中。

攻击足足持续了十秒,他听不到任何爆炸的声音,只有黑暗中偶然一闪而过的模糊画面,才能让他相信,这片黑暗并非安然吞噬了一切。断断续续烙印在视网膜上的画面,根本就无法构成一个清晰的顺序,甚至于,无法通过勾连它们,明白这片黑暗到底隐藏着什么。持续十秒的猛烈攻击,让他清晰嗅到了更危险的气味——自己的攻击没有产生理想的效果,无论这片黑暗是由怎样的神秘构成,都具备着对自己超能的限制性。

乔尼仍旧没能弄明白,敌人到底是何等来头,而自己想要探查的秘密,也没有任何结果。他已经放弃了自己最初的想法,而是拼命寻找着可以让自己安全脱身的机会。进入教堂,来到这片黑暗前,已经达到了他的心理极限,虽然深入进来,就是因为这么做脱身的几率最高,但是,深入黑暗中,却会让自己一点机会都没有。这个念头好似电流一样,让他的动作陡然加速,化身的燃灰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而真身已经攀上天花板。从天窗栅格的罅隙中钻出。

就在这个时候,乔尼的意识突然一阵模糊,之前的想法窜过心头,却不再那么理所当然,反而有一种意外的情绪——为什么之前自己会那么觉得呢?在这个时候逃跑,和意识到第三者的威胁时抽身离开,又有什么区别呢?到底是什么,让自己觉得,必须深入陷阱,才更有机会逃离陷阱呢?

还没有等他得出一个结论。黑暗已经从他的脚下钻出来。在变身燃灰的他彻底脱离天窗栅格前。将他一口气卷了起来,拖回了天窗之下。

“我是……谁?”让人无法理解的诡异自问,在那深深的黑暗中回响着。

*

常怀恩捧着怀表,凝视着表针。好似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有半个小时了,而怀表的指针更是坏了一般,没有一点走动。在他的身边,走火、猫女和梅恩女士也已经呆在这个秘密房间中很久了,他们做着各自的事情——走火的瞳孔失焦,十指交叉的双掌顶住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猫女一直在摆弄自己的平板电脑“超级系”;梅恩女士则比较闲情逸致一些,在翻阅一本。空气是宁静的。但也浮动着一丝丝的压抑,但是,没有人打破这个气氛。在常怀恩从意识态世界中脱离出来前,他们无法做出更多的决定,即便梅恩女士号称是世界上最强的先知。但是,先知也不是万能的,她能揭示一些必然的未来,或许,比其他先知更为频繁地获得未来的启示,但是,知道必然的未来,并不意味着,过程也是确定的。

既然无论怎样的过程,都无法改变已经预知到的未来,那么,为了没有被预知到的未来,去争取一个相对更好的过程,就显得异常重要了。网络球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在不尝试逆转已经预知到的未来的情况下,让自己在抵达这个已知未来的过程中,争取到更多利益、机会和元气,以便在无法预知的未来中,夺回自己在已知未来中失去的东西。

未来从来都不是一个个的点,从自己所在的时间出发,每一秒都是未来,而先知预知到的,只是未来的一段时间的结果而已。从这个角度来说,世界末日是必然,那么,就可以考虑在抵达这个必然的过程中,该做些什么准备,去应对世界末日之后的未知了。即便是梅恩先知,也无法知晓所谓的“世界末日”会是怎样的情况,她能预知的,就是一个概念的结果,然而,必须承认,在人类的“世界末日”认知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其中,单纯人类这个种族的末日,是最亲切的一种,而整个生物圈乃至于一切生命基础的彻底崩解,则是最绝望的一种。

在预知到的未来中,并没有确认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世界末日”,这才是网络球活动能量的基础来源——如果被确定的,是万事万物的终点,那么,此时无论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对先知越是了解,就越是无法避开先知预言的准确性,也越是无法避开这种绝望,反而远离先知真解的人,才能拥有足够的活力和希望。

先知的预言,就是这样的东西,梅恩是重要的,也是组织的核心,但是,她并没有引导最终胜利的力量,她起到的最关键的作用,就是让志同道合的人集结在一起,为共同的目标奋斗。而这也是网络球中除了她之外,无人可以替代的职责。除了她之外的其他人,就如同齿轮一样,拥有自己的责任和任务,去推动整个机器朝着既定目标运转——走火是这样的人,猫女也是,已经死去的轮椅人也是,常怀恩也不例外。

在轮椅人已经死去的现在,常怀恩接过了他的责任。现在,他深潜到人类的集体潜意识中,去采集网络球需要的情报,轮椅人的下场,揭示了那个意识态深处,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危险,但是,常怀恩却必须坚持,因为,他并非是为了其他人这么做,而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理念,去肩负起这个责任。

十分钟后,常怀恩的轻微动作,让其他三人陆续看了过去。当常怀恩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同伴们关切的眼神。

“真是吓死人了。”常怀恩淡定地微笑着,用故作轻松的口吻说:“潜伏在那里的怪物,可不只有一个呢。幸好,它们的活跃,让它们不得不暴露更多的存在感,我也就不需要下潜到轮椅人最后抵达的深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