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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体在下坠,但却没有任何不由自主的感觉,自由落体的速度让我觉得自己是在解放,而并非坠落。黑夜的星光并不清晰,但是,大地上的灯火,就如同另一片星空,我明明是在坠落,却有一种上升的错觉。夸克发出鸣叫,从我的上方俯冲而来,下一刻便化作一片黑幕将我笼罩,当我穿出这片黑幕之后,一股强烈的上升力量便拽住了我的身体。

我滑翔,追着夜风,在这片水泥森林中不断攀升,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踩在大地的星光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我的翱翔。

我相信,就算布置在城市中的监控系统无法及时捕捉我的行踪,但是,悬挂在头顶上方的卫星,也必然将我的身影记录下来了。网络球布置在这个城市中的基地,证明这个城市对网络球的重要性,走火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任何出现在这个城市中的“异常”——并不单单是末日真理教的人,也包括我这个来历古怪的乱入者。

我眺望着穹顶,那里有着闪烁的光点,我不知道那是否为网络球的眼睛,但是,我觉得自己穿透了那遥远的距离,和藏身在另一方的监视者们对视着。

在这个网络球严密布防的伦敦城,就算是末日真理教也得夹起尾巴,其下属的山羊公会也必然十分低调,即便如此,我仍旧不觉得,网络球可以彻底根绝依靠迷幻剂“乐园”构建起来的渠道,正如同伦敦的官方组织也无法彻底杜绝“毒品”在阴暗处的传播。只要这个世界还有一个普通人需要这种药剂,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抵挡山羊公会的死灰复燃。我可以想象网络球对末日真理教相关物事的打压力度,也可以想象,在漫长的时光里,山羊公会都无法在这个城市露出苗头,但是,既然“神秘力量”是存在着的,那么。在山羊公会小心翼翼经营自身的时候,依靠时间的力量,积蓄起足以发动一场骚乱的力量,也绝非不可能。

这个世界的末日真理教似乎比我过去认识的那个更加强大,而网络球似乎也没有过去认知的那么强大。这更从侧面证明了。网络球对这个城市的经营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牢固。

在比这个城市最高的建筑还要高的地方,我顺着气流滑翔着,地面上的车流就好似一条条发光的溪流。从一处汇合,又从另一处分岔,我依靠这种图象化的感官,找寻着自己于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如果潜伏在这个城市的山羊公会,是连网络球都无法彻底揪出根底的存在,那么,我想要找出它们,理论上也是千难万难,不过。我的自信,并不来自于自己的能力。在这个世界上,只是比较侦查才能的话,有太多人高过我许多倍,但是我之所以能够做到他们做不到的事情,正是因为我的存在性和他们是不同的。

如果是在正常的情况。我不会产生“整个世界都是环绕着我运转”这类的想法,但是,唯独在这个末日幻境中,我在思考的时候,不得不加入类似的因素。如果将自己所遭遇到的情况。都视为某种推动冥冥中一道命运河流的力量,那么,哪怕是再正常细小的事件,都是值得在意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自己会遇到达芙这样个性鲜明,职业特殊的女性,也绝非是一种偶然。尽管从目前来看,围绕她的一切情况暂时都是正常的,但是,一定有什么异常,即将将她卷入危险的漩涡中——并不是因为和我接触,才会卷入厄运中,而是,她的命运,本就是厄运的一环,所以才会碰到我。

我觉得,既然相视一场,那么,自己就对她肩负着一些责任——至少,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死去。我过去一直在考虑,自己的诞生和行动,是否会成为促进这个世界毁灭的养分,但是,我只能感受到,沉重而负面的命运,让自己喘不过气来。我一直都有“自己会变成毁灭这个世界的因素”的觉悟,可是,当我真正踏入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的计划成功的后果,有可能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我要夺取的是“精神统合装置”,我并不清楚这个玩意的底细,只知道,这是“江”的意志。单凭“精神统合装置”这个名称,就能联想出许多超乎寻常的东西,它的意义,也绝对不是表面上的称谓所能描述的——这意味着,这是对于这个世界十分重要的东西,其重要性,或许类似于“核弹之于正常科技世界的重要性”。那么,反过来想想,如果我帮助“江”夺取了这样的东西,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第一种情况,便类似于“正常科技世界失去了核弹”。

第二种情况,是“江”获得了全部的“核弹”。

失去“核弹”,正常的科技世界,或许会爆发更加惨烈的战争,但是,从另一种意义上,也不再存在“核弹毁灭世界”的可能性。

而“江”获得了“足以毁灭世界的核弹”,很可能等价于“病毒”获得了“足以毁灭世界的核弹”。

如此一来,整个世界的命运走向,便集中在“江”和“病毒”的身上,事态便立时变得一目了然起来——当“江”和“病毒”只剩下一个的时候,就必然是世界的命运被确定的时候。

很好,我不喜欢复杂的东西,这样干脆利落的走向,正是我所期望的。如果“病毒”和“江”一直纠缠在一起,如果这个末日幻境永远那么复杂,如果一个选择的答案,总是暧昧地难以分出对错和结果,那么,我能够做的事情,对于整个事态来说,几乎没有多大的效果。我一点都不喜欢永无止尽的多选题,而如果是一个只有两个选项,不是对就是错的选择题,那一定是最受学生欢迎的。

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让命运决定于唯独一次的抉择,无论是末日还是生存,至少都是各占百分之五十的几率——还能有比这更适合这个末日幻境的走向吗?至少,在过去。这个世界的末日走向,绝对超过了百分之五十,而挽救的可能性,则低得让人只能感到无奈和绝望。那种“无论怎么做,无论做什么。都是在推动末日”的感觉。我一点都不想再经历了。

所以,既然可以有这么一种方法,让世界末日的走向。从“必然”变成“百分之五十”,那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呢?我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晰的认知到,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真的有可能“拯救世界”。

这是,我沉默地走到今天,所追寻的唯一一线光明。

简单的划分希望和绝望,这也同样是最正统的英雄路线——胜利,世界得救,于是成为英雄;失败。于是世界毁灭,也没有人再能唾弃。

我的梦想,我的希望,我所认知到的,自己所肩负的责任,在这一刻。是如此地接近终点。

现在我所面对的情况,绝对要比我在意识态中所觉悟的情况,要好上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一次,我所能拯救的,或许会比原本认为的更多。什么“以牺牲什么人为条件。才能挽救什么人”,“无奈地迫于事实,而只能放弃大多数人”之类的状况,一直都不是我所希望的,我有这样的觉悟,但那绝对不是我希望的。

“至少成为某些人的英雄”的想法,是何等的现实和痛苦,我已经亲身经历过了,那是最低级,最廉价的愿望。而只能如此的命运,也定然是最低廉的命运。

但是,既然这一次,让我看到了更好的可能性。那么——

我绝对!要用这燃烧的双手抓住胜利!

所以,“既然这个世界必然毁灭,必然是被自己所推动着毁灭,所以不需要再去假惺惺地救下达芙这类人,去浪费时间在山羊公会这些小喽罗身上”之类的想法,我已经不想要了!

是的,我改变主意了。我漂浮在气流中,凝视着大地上的万家灯火,清楚知道,自己的想法,已经和上一次死亡时,在意识态中,做为一个幽灵存在着时,已经截然不同了。

我感觉到,自己仿佛又变回了第一次踏入那间厕所,第一次朝魔物恶犬挥动斧头的那个自己。我的想法,我的梦想,我的期望,我的灵魂,似乎在压抑和绝望中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开头。

这就像是一个轮回。

我想尽可能,救下更多的人,尽可能,不让自己的命运不那么低廉。

所以,无论对手是谁,哪怕是另一个自己,另一个高川,只要他无法拿出更有可能性的计划,那么,成为敌人也无所谓。

我收起翅膀,化作披风包裹着自己,如同流星一般坠入地面路灯下的阴影中。下一刻再出现的时候,我抵达了今晚行动的第一个目的地。伦敦城的警察厅总部,俗称“苏格兰场”的大楼中。这里,仅仅是大楼的一个普通办公室,到底是用于处理什么业务的,我也不太清楚。房间里没有明显的标牌,连锁判定迅速扫过五十平方米的范围,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和物事,桌面、柜子和打印机旁放置的资料,也对我没有什么用处。

在这个时间段,仍旧有许多政府人员当值或加班,我停留在这个房间中短暂的时间里,已经有好几人从门前路过。我拿起胶带,遮掩住这个房间的监视器和摄像头——这栋大楼那么多房间,可不会每一个都会时刻有人注意着,这样的小动作也会被发现,只能说运气不好了。随后,打开电脑在本地局域网中检索档案,尽管我不清楚一些重要区域的密码,但是,一些不对外界开放的资料,在本地网络里却不是什么需要加密的东西。

我最先查询的,是关于整栋大楼的格局图纸,随后是高管的一般资料,之后,是关于整个伦敦城的治安情况。有一些资料,是需要进入更机密的档案库才能查询的,但是,这台电脑里意外地保存着今天的一些数据——有人用这台电脑进行初步的整理,却还没有完成,于是无法锁入库中,也没有进行文档加密——并不是十分罕见的情况。这里是警察局,而不是国家安全局。

我的运气不错,我想,这是个好的开始。

末日真理教利用山羊公会发展,所能使出的手段。一直都是有迹可循的。对方的一部分神秘,为了便于扩散而十分制式化——例如可以强化身体却副作用强烈的迷幻剂“乐园”,需要祭品的恶魔召唤仪式。本地的任何失踪人口和意外死亡事件中。尤其是涉及“婴儿”和“处女”的事件,都有可能混杂着他们的手段,也许,在网络球的严密监管下,它们不敢做太大的动作,但是,就算再缓慢谨慎的行动,一旦积累了足够的时间,也会产生恐惧的结果。

网络球不会忽略这方面的可能性。所以,他们也必然做过了类似的检索。但是,他们有可能会在掌握了足够的线索后,并不马上行动——作为一个大组织,他们需要考虑效率和性价比,试图将所有的手牌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这是不可避免的思维区域。

既然我有一种,这个城市正被卷入漩涡的感觉,那么,一定意味着,在这个城市里。末日真理教之类的敌人,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很可能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来。至于网络球到底打算怎么应对,则和我没有关系,无论他们有多好的计划,如果他们真能处理好,那么,这里就不应该给我这种漩涡压顶的感觉。

反过来说,假设网络球产生了失误,那必然不是他们自己松懈,而是陷入了一种必然会失误,却又短时间内难以调整的地步。

所以,如果我要为这个城市做点什么,那就必然要接手网络球本应该肩负起的责任——此时此刻,我和网络球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好,反而,我也是他们假设的敌人之一,如此一来,我也无法期待,在口说无凭的情况下,那边会给予支持和信任。

我十分清楚,无论我想做什么,都只能自己去做。

网络球已经获得的信息,我需要重新走一遍。但是,所得到的情报准确率和深度,一定远低于网络球所拥有的。

然而,又有什么所谓呢?我做的,是我想做,也愿意去做的事情。

我按照自己的方法,初步确定了一个大致的切入范围,接下来,需要进入更高级的档案库,乃至于找到高层长官,从他们的脑袋中挖掘更详细的情报。网络球一直都是和政府有着合作关系的组织,在这个世界,这样的性质也一定不会改变。如此一来,警察局的高层人员也必然会知晓部分异常的信息。

在伦敦这样的重要城市里,再没有比借助政府官方的力量,去挖掘那些隐藏起来的阴暗更有效的手段了。这个苏格兰场,必然和网络球有所交流,也必然掌握着,我所想要的一些线索。

门外再一次传来脚步声,这一次,那人突然在路过之后又退了回来。在连锁判定中,他的样子似乎察觉到这个房间的不对劲——他盯着地面,无法判断表情,但是,应该是门缝处的光线,让他产生了怀疑。

我没有开灯,但是,电脑的运转,却是会散发出不止是光线的线索。这个人可以注意到,明显比之前的那些人更加慎密和敏感,这样的人,很有可能是这个苏格兰场中身居要职的家伙,至少不会是普通的文职人员。

他在门外定定站了三秒,突然转身就走,十分果断,没有任何犹豫,仿佛要迫不及待地逃离一般。我随手将桌上的文件夹砸在门上,那人听到声音,便又停住脚,似乎又在犹豫。我放声说:“有人吗?我被困在房间里了!”这是何等蹩脚的借口,我可不觉得门外的那人会相信,但是,这样的动静,足以让对方再次生出探究的想法了——我一直都有这样的想法:对于一个优秀的警察来说,只要对手是人类,而且还是单独一个,就没什么好怕的。

如今,外面的人验证了这个想法。他开始回身,没有立刻说话,更没有立刻呼叫,只是拨弄了一下手机,然后将手放到腰后,一副随时拔枪的姿势。

“我无法从里面打开门,你可以试试从外面打开,或者帮忙找其他人。喂,说话呀,你离开了吗?”我大声说着,离开电脑,朝门口走去。

那人看了一下地面,似乎在确认影子。

“你是谁?这么晚了怎么还留在这里?赶快把灯打开!”他突然说到,说着,他再次摸向手机,似乎不打算冒险了。

我没再理会他,也没开灯,而是毫不犹豫地打开门。门外那家伙立刻拔枪指着我,但他还是慢了一步——不管怎样,他都不会比我更快——我抓住他的脉门,用力一扭,将枪缴了,他闷哼一声,倒是没痛叫出来,还想反击,却被我用手扼住喉咙,身体一转,就来个过肩摔,直接扔进了房中。

在他爬起来前,我也走进房中,将房门关了起来。

“现在,让我们做个问答游戏,做得好,我请你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