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体高川失去了意识行走者的力量,虽然没有任何实例去让他知晓这个情况,但是,他心中的感觉却不会欺骗自己。在少年高川离开的一刻,他觉得就像是自己失去了灵魂的另一半,虽然义体不会疲倦,但是他仍旧无法消除从心底滋生出来的疲惫感。只是,与此同时,他也同样有一种念头通达的感觉,就好似整个灵魂被清水洗涤了一遍,以往那种脑海中想法驳杂,宛如杂草一般斩除不尽的感觉,彻底消失了。
他不知道这对于自己是好还是坏,唯一可以确定是,这种状态一定不会持续太久——在这个世界毁灭之前,就算少年高川没有找上门来,他也必须找到对方。高川,必须只有一个,也许暂时分开了,但是,终究必须只有一个。
有许多事情,义体高川无法对在座的人们述说,对于近江提出的问题,也无法做出回答。对于近江的猜测,格雷格娅的不知所措,咲夜的担忧,唯一可以做出的应对,就只有沉默。而沉默,并不总是令人愉快,也不是自己想要的。
近江启动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脑,在风扇响起的时候,她问道:“那么,你想和我谈什么呢?高川先生。”
义体高川没有任何犹豫,从口袋中掏出了人格保存装置,放在近江的面前。在近江不动声色地用指尖夹着,仔细观察的时候,他开口了:“这是人格保存装置。我希望你可以将它重启。”
“人格保存装置?名字很直白,在统治局里得到的?”近江的目光转回来,问到。
义体高川沉默不语。这枚人格保存装置的来历,对于这个世界线来说有些奇特,他不想欺骗近江,但是。真的可以将真实的情况告诉这个世界线的她吗?近江成为了网络球的研究员后,是否还坚持着对时间机器的研究?如果还在坚持,那么,对这个研究的热忱又有多少?这种热忱。是否会在听到他的情况后,让她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决定?这些问题让义体高川不得不迟疑。
“你打算用这个东西保存谁的人格呢?”近江又问到。
“我不是这个世界线的人。”义体高川终于开口了,他的这句话,让格雷格娅和近江都错愕了一下,只有早就听他这么说过的咲夜没有任何动静。其实,世界线跳跃这种情况,是很难理解的,因为,它几乎无法被除了跳跃者自身的人所观测到。甚至于。在世界线理论中。根本就不应该出现跳跃者可以清晰认识到自己已经进行世界线跳跃的情况。正如咲夜的眼中。高川从来都没有离开,其态度的变化,虽然有些古怪。但并没有脱离她的认知,一直都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开口就说自己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高川,无疑是很让人疑惑的。
人类的认知和理解,十分依赖自我的观测和体验,那些无法观测到,也无法体验出清晰差别的东西,是十分模糊的。就拿世界线跳跃来说,就算前后两者的态度和行为出现一些古怪的区别,但是,仅仅是这种区别,是无法说服对方,自己不是对方所认知中的某人的——因为,人类本来就是会在某些时候,极为容易因为一些微小的因素就产生意识形变的物种,也是最为适应变化的物种。即便是人类的惯性认知,就算会在遭到冲击时自然而然地产生抗拒反应,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每一个冲击都会让其抗拒。
态度和行为上的前后差别,在并非截然不同的情况下,是无法在认知中,产生清晰的轮廓的。
义体高川虽然不清楚在自己抵达这个世界线前,这里的“高川”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从耳语者等人的表现来看,也许,在自己跳跃之前,这个世界线是不存在的,更没有另一个高川的存在。他所谓的“跳跃”,更像是“剧本”从他跳跃的时间点,霎时间以他的存在为基础,完成了另一个“过去”的构建。
至今为止,他自己也仍旧很难理解自己的“跳跃”。使用近江的世界线理论,也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可以适应这种变化罢了。从“现实”的层面上,世界线理论甚至不是正确的,但是,当置身于末日幻境中,遭遇到这种情况,也唯有世界线理论这样的解释,更容易有一个认知的轮廓。
在过去的世界线中,近江的世界线理论对于世界线的存在方式本身有着很多猜想。不过,近江本人和义体高川,对于多个世界线同时存在的情况,而更趋向于,当自己于一个世界线中存在时,其它的世界线正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保持着暧昧的可能性,或者说,这种理论上的可能性,便是这些“其它世界线”的本质。
从这个角度出发,义体高川更能理解,无法体验世界线跳跃,无法观测世界线跳跃,对于认知和相信这种情况,是多么大的阻碍。因为,如果真的是在“跳跃”的一瞬间,世界线才从“可能性”变成“真实”,那也意味着,自身的存在,在这个世界线中也是连贯的——这种连贯,不会让“跳跃”的自己,在他人眼中产生强烈的前后对比,换句话来说,不管自己是否“跳跃”而来,对于观测自己的人,例如咲夜来说,并不存在什么“奇怪”的地方,甚至于,自己的奇言怪行,就是在她认知中自己所拥有的特质。
那么,世界线理论的创造者近江,又是否可以对自己的实话进行认知呢?义体高川凝视着近江,格雷格娅反而扑哧一声笑起来:“你又来了,别那么中二了好不好,都这么大的人了,我都觉得丢脸。”
是的,义体高川早知道。格雷格娅会有这样的反应,因为,他并非没有做过实验,而他若是以第三者的角度。对自己的自我辩解进行观测,也会产生“这个家伙可真是严重的中二病患者”的感觉。但是,就自己的体验来说,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情况。就是这么的奇妙。这种奇妙的体验,无法得到他人的认知和认可时,绝对不会产生多好的感受,更无法进行反驳,因为,反驳的基础,就在于“共识”,而自己的体验,却是绝对的自我。无法达成共识。
无论怎么解释。怎么试图说服他人。既然一开始就失去了这么做的基础,那么结果已经可想而知。义体高川知道,很多时候。自己的沉默,并不是自己的个性使然。仅仅是,没有说话的余地。
他突然想,或许,自己选择在这里,对近江说出口,也是因为自己希冀着,对方可以理解吧,尽管这种理解,距离自己所看到“真相”仍旧有着遥远的距离。咲夜和八景,是相信自己的,但是,相信本身并不代表理解,义体高川在这个世界所能接触的人中,只有近江是距离理解自己最近的人。
与此同时,义体高川似乎更能理解少年高川的行为了。因为,也许对方也面临着和自己同样的情况——近江不也是“江”的一部分吗?义体高川一直认为,近江就是“江”的一种体现。就连自己都渴求着对方,希冀着对方,那么,相处更久也更深的少年高川,怎么可能不去选择对方,相信对方呢?
可是,如果近江就是“江”的一个体现,自己此时的心情,又是多么的可笑呀。
义体高川凝视着近江,对方的身份,对方的真实,对方的认知,还有自己对这个女人的认知,都让他无法阐述自己心中这份复杂的感觉。
渴求见到对方,希望对方走向自己,但是,却又抗拒隐藏在深处的真相,因而抗拒着和对方的接近。义体高川从来都没有想过,当自己再见到近江时,会是这样复杂的心情。甚至,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起来了中央公国的一句俗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你的眼神……真是奇怪,我们过去认知吗?”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义体高川的感觉中,当自己听到近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般。
近江转换了一个坐姿,将前倾的身体挺直起来,又靠在椅背上,好似观察宝石般,将人格保存装置对向灯光。芯片的表面,当角度产生变换的时候,偶尔会浮现纹理般的反光,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个外观看似普通的芯片,才会给人一种神秘感。
“也许,还真是如你所说的,我们在另一个世界线中,有过很深的交集。”近江的声音十分平稳,一如她的情绪,但是,这种平稳却也在义体高川的预料当中,因为,这本来就是他认知中的近江的风格,如果近江立刻情绪高昂激动,反而让会他感到两个世界线中的她的不同。
“你喜欢世界线理论吗?高川先生。”只听到近江继续问到:“我从小就喜欢科幻故事,尤其是关于时间穿梭的故事,不怕你笑话,我呆在这里,就是因为这里可以为我提供研究时间机器所必要的条件。我想象过很多次,当有一个人仿佛故事里的神秘人那样,突然站在我的眼前,说自己穿越时空而来的情况。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又不希望他出现,因为,那样的家伙,百分之九十九是骗子。”
“阿川不是骗子!”咲夜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十分坚定,没有任何地犹豫。
近江转过视线,看向咲夜,没什么表情地说:“你觉得他是真的?那么,你认为,站在这里的他,和过去一直跟你在一起的他,是同一个人吗?”
“世界线什么的,我不太清楚,但是,阿川就是阿川。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发生过什么事情,阿川也仍旧是阿川。”咲夜毫不退让地和近江对视着:“我相信他。”
近江点点头,嘴角微微勾起来:“原来,他在你的眼中,是这样永恒不变的角色——无论时间地点和际遇如何变化,本质都不会改变吗?这真是我所听过的,最好的赞美。也最坚强的信任了。”
“他和我说过你的事情,所以,我们来找你了。”咲夜如此说到,对于近江说的话。她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是吗?这可真是很难接受的情况。”近江的眼神有一些波动,“无法观测,无法体验,没有绝对的证据。所以也无法分辨真假。”她顿了顿,嘴角的笑容猛然扩大了,平波不惊的语气,好似投入了火炉般,散发出一种彻底而纯粹的狂热,说到:“但是,没关系,这样的感觉很好,很有趣!虽然感性和理性都无法接受。但是。我会接受。既然是超越认知的情况,那么,排除感性和理性。或许也是有必要的。我会帮你们,我会用时间机器。去证明你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格雷格娅张大了嘴巴,近江又一次说出她无法理解的话:“排除感性和理性,又怎么谈得上去接受和相信呢?根本就没有信任的基础呀。”
“有一些信任,不需要思考去证明,也不需要直觉去推动。”近江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它存在于这里。”
“不明白。”格雷格娅还是摇摇头,“如果你不是走火推荐的人,我真的觉得,你就是个精神病人。”
“当然,我是精神病人,不止我,网络球也好,末日真理教也好,都一样。我在这里呆了很久,研究了许多东西,一直都觉得,大概整个世界,就是一个精神病的世界吧。接触神秘的人,本来就没有一个正常的,因为,正常的人,早就死光了。”近江不以为意,反而说出了这样的话:“其实,我倒觉得你这么死板,认死理,什么都讲究逻辑的家伙,竟然可以在这个圈子中活下来,可真是一个奇迹。”
格雷格娅再一次瞠目结舌,她觉得自己根本无法跟上对方的思维,这种人绝对是真正的精神病患者。
“不过,即便像你这样正常的家伙,其实也是精神病呢。”近江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格雷格娅,让她感到十分不自在,甚至生出一种惊悚的感觉。
义体高川一直都在沉默,可是,这一次,他真的想要去感叹——眼前的女人,如果不是“江”的一个投影,那就太奇怪了!她所接触的层面,所猜测和思考的东西,都已经超越了末日幻境内部的高度。
“人格保存装置——”他打算了两人的交谈。这个时候,格雷格娅已经处于绝对的下风,不,或许用“鸡同鸭讲”来形容更为合适,格雷格娅根本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近江所表现,所阐述的一切。两人观测这个世界,认知这个世界的方法和角度,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我会弄好。应该不难,明天你就可以过来拿。”近江再没有卖关子,直接回答到,“明天你们会过来吧?”
“我会过来。”义体高川点点头。
“那么,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就暂时聊到这里吧。”近江起身,做出送客的态度,“今天的交谈很有趣,我很久没有这么愉快过了。高川先生,我希望你可以成为我的研究助手。”
“助手?”义体高川突然有一种恍惚,因为,这个词语,将世界线之间断开的地方,重新接驳起来,他顿了顿,才说:“我没什么研究能力。”
“不需要,我说的是时间机器项目的研究助手,这是我私人的研究。你不是说自己是世界线穿越者吗?我相信你是,既然你是,那就一定可以为我的研究带来促进作用,从各种角度来说,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通往成功的基础。”近江平静地说到。
“我需要时间思考一下。”义体高川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在他的心中,的确存在着犹豫。这种犹豫,正是他对于近江真实身份的猜测,所产生的冲突。虽然在见到近江之前,的确十分渴望近江就在身边,但是,再次见到她的时候,这种渴望中,却充满了矛盾。
“我会给你看到一些不错的东西。”近江仿佛在暗示什么般,推了推金丝边眼镜,说:“我知道你在找什么,如果你过来,我会让你见到她。”
义体高川的脚步顿了一下,转过头,想问她:“是玛索?”但是,最终没有说出口,他知道近江的个性,和上个世界线一样,一点都没变,她绝对不会再这里就回答的。
“我会认真考虑一下。”义体高川只是回答了这么一句,就再也不回头地走出了办公室。
门在三人的身后关上了。
在沿着原路离开的一路上,耳语者的三人好一阵沉默。虽然近江答应了自己这边的计划,但是,这次交涉的感觉,却绝对称不上愉快,虽然也没有任何直接的敌意和对抗,对方更没有故意找茬,但是,谈话的内容和说话的方式,却让三人都有一种“不顺畅”的感觉。
“真是不舒服,那个女人,实在是太奇怪了。”格雷格娅最先抱怨起来:“我根本就弄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她真的是天才研究员?该不会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吧?”
“的确,但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咲夜回头看了一眼,“阿川,她真的,曾经是我们耳语者的成员吗?”
“是的。”义体高川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一点毋庸置疑,她没有任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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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视着镜中的自己,那脸庞令我感到恐惧。
黑夜里我难以入睡,只慢慢将这眼泪擦去。
焦躁的情绪正一步步将我拖向悬崖的边缘。
在那张布满泪痕的脸上,正在写满岁月的痕迹。
看细雨散散落下,慢慢的落在地上。
这感觉像穿越时空,那往事已来到眼前。
你的出现像彩虹一样灿烂,照亮我每一天。
感谢你那阳光般的温暖,唤醒了我生命中全部的爱。
注视着那镜中的自己,慢慢将这眼泪擦去,
不知什么还能让我留下回忆。
我的心中有无限感慨,我在期待美好的未来,
不知什么还能让我继续下去。
——《镜子中》,原唱:扭曲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