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体高川打开房门,咲夜和格雷格娅正在看电视,夜风有些冷,窗子全都关上了,窗帘倒是没有拉上,可以看到外面星光点点,荒野上的草堆被夜风吹得快要贴地,不久前还在举行篝火晚会的人们已经消失了,但是篝火并没有熄灭。
“那些人呢?”义体高川问到。
“都走了。”格雷格娅说,“应该是回旅馆了吧,看到他们往这边走。”
“不,我在旅馆中没有碰到他们。”义体高川说:“没有人出去,没有人进来,走廊是空的,有意识行走者约束了客人们的意识。”
听到他这么说,咲夜和格雷格娅都不由得把视线转过去。
“一个人都没看到?”格雷格娅诧异地说,义体高川点点头,格雷格娅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意识到义体高川看到的到底是怎样的现场 。之前的线路问题果然不正常,整个旅馆已经变成了“神秘”的战场。 义体高川扼要地将自己的判断告诉两人,但是,格雷格娅却再一次问道:“那么,我们怎么确定,我们不是在意识态世界里,站在我们面前的你,不是一个意识的幻象呢?而高川你又如何断定,我们真的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如果敌人一直在观测我们的行动,那么,暂时将我们所看到的幻象的你,和真实的你同步起来,应该可以做到的吧?就算高川你能确认自己没有进入意识态世界,而从真实的世界站在我们的面前。但是,你又如何确定,和你交谈的我们,的确是在和你说话。而不是和意识幻象的你说话?”
格雷格娅的问话就如同绕口令一样,不过,义体高川的确可以理解她到底在担心什么。的确,义体高川和意识态的力量绝缘,因此,也无法十分正确地判断,站在面前的咲夜和格雷格娅两人是否真的已经掉入那名意识行走者的陷阱中。
虽然在此刻,义体高川在和她们面对面的沟通中,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清晰的地方,她们的回答。也十分有条理。但是。考虑到幻象可以和真实的同步的话,的确不能肯定她们真的是在对“真实的义体高川”做出反应。
面对这样的情况,如果没有另一个意识行走者插手的话。就必须“自己确认自己没有陷入意识态世界”,但是,这是连资深者也有可能难以做到的事情。如果不能确认自己面对的,是真实的情况,那么,就会对周遭所传达的信息抱以本能的警惕,无法区分站在自己身边的,是真正的同伴,还是一个假装正常和善意,却在关键时刻就会误导自己。陷害自己的“危险幻象”。格雷格娅的问题很棘手,义体高川也曾经站在一个不曾如此深入接触过意识态神秘的新人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却无法找到任何直接解决的办法。
当一个人开始怀疑整个世界都是一场梦境的时候,他的心理就会处于一个极为危险的状态,从而导致更多的恶性连锁。确信自己的世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是一个人能够长时间保持正常生存能力和思维能力的基础条件,格雷格娅果然如义体高川所想那样,在听完自己对当前情况的判断后,给自己挂上了一个大多数人都无法自己解决的逻辑思维炸弹中。
幸好,虽然没有彻底解决的办法,但是,却有避开最坏结果的方法——在义体高川决定动手前,咲夜突然开口了:“我没有问题。”
格雷格娅疑惑地看过去:“说起来,咲夜你……应该是真的吧?”
“这就必须由你自己判断了,格雷格娅。”咲夜说:“你的问题,正好可以用你之前的问题回答。如果你无法相信面前的高川是真实的,又如何去相信我是真实的呢?如果我是真实的,那么,我所确认的高川,自然也是真实的,你没有必要存在任何怀疑。”
格雷格娅哑口无言,自从呆在这个房间后,咲夜就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的身边,她根本无法去想象,如此长时间陪伴在自己身边,任何行动都没有半点伪装感的咲夜,是一个不真实的幻象。在怀疑眼前的高川时,她一直都下意识认为,有可能是自己和咲夜都看到了同一个幻象——但是,咲夜的回答,却直接将这种下意识的判断推翻了。
她的选择只剩下两个,没有人可以替她做出决定,也没有人可以帮助她——要不相信两个人都是真实的,而自己也没有陷入幻象中;要不同时否定两个人的真实性存在,但是,那样的话,自己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至少,在自己确认一切都结束之前,都必须怀疑每一个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物事。甚至于,根本就无法确认一切都已经结束,因为,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了一个“真实的参照物”。
“你想得太多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前提是你必须有一个绝对确信为真的参照物。”咲夜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还记得我教过你的吗?如何确认自己不在梦中的做法。”
“抱,抱歉……”格雷格娅满头大汗,她的眼神在动摇,“我,我没有找到那样的东西。我无法像你这样相信高川。高川必然真实?那太不科学了。意识行走者,不是可以制造出任何东西的幻象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就偏偏无法制造高川幻象呢?”
“科学教会你必须怀疑一切可以怀疑的事物,怀疑就是进步的可能性。”咲夜温柔地伸出手,但是格雷格娅却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她简直不敢相信,仅仅是几分钟的工夫,原本认为可以深信的东西,就突然被自己怀疑和抗拒到了这个地步。她觉得自己。真的很不正常。而这种不正常,却加剧了那种,自己正陷入一个异常情况的想法——既然是异常的,所以。就必须更加警惕,不是吗?这种想法,源于她过去接触神秘的经验,但是,现在这个经验却化为一个荆棘的枷锁束缚着自己。
咲夜并没有因为格雷格娅的抗拒反应做出进一步的行为,她收回自己的手,仍旧是那副温柔的语气说到:“但是,生活并不完全是科学的。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一直都存在着,那也许仅仅是科学没有发展到解释它们的地步。但是。接受这种程度的科学。并对其保持怀疑,不正也是科学交给我们的吗?格雷格娅,在你过去的生命中。科学占据了你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所以,你也许会觉得,自己所知道的科学,自己所相信的逻辑,就是绝对,就是全部,但是,你现在必须相信,那样的想法。并不完全正确。”
格雷格娅仿佛被这温柔的目光推倒了,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她能够清晰感受到,来自咲夜身上的,那种说不出,却若有实质的力量。
“生活,需要你去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些,或者某一个,自己无条件去相信的物事。不需要从科学逻辑上去证明这个物事的真实性,只需要按照自己的心愿和感觉——那或许是一个叫做‘爱’的情感,或许是一个叫做‘上帝’的深神明,或许只是你的某个亲人和朋友,亦或着,是一件他人眼中没有意义的死物。但是,如果你无法找到这个物事,那么,你的生命,将永远都是在浑噩之中。”咲夜用温柔的语气,说着残酷又悖离格雷格娅自身想法的话,“现在的你,没有选择,或者相信,或者沉沦,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帮助你,因为,现在的你不正是在怀疑身边的一切吗?一个不可信任的世界,是痛苦的,格雷格娅,那样的话,我会亲手解除你的痛苦。”
“你,你要做什么?”格雷格娅不由得向后挤了挤身子,脸上充满了恐惧,咲夜的话带个她太多的负面想象,她知道这样没有半点好处,但是,就是无法遏止这样的行为和思维,“你,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不想死。”
“够了!阿夜!”义体高川猛然开口打断了咲夜进一步的行为,他明白咲夜的想法,她在尝试用刺激法去帮助格雷格娅摆脱意识性神秘往往都会具备的“哲学崩坏和逻辑炸弹”。
在耳语者的资料中,很多人从旁观的角度,都会觉得当事人的变化太过突然,都想着,明明现场满是破绽,还有许多提示,如果自己身在当场,必然可以做得更好。格雷格娅也看不过不少资料,但是,当她亲身面临相同的状况时,她能做到的,她会去做的,也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为了帮助像她这样的人,尽快摆脱这种危险又突然的局面,许多资料中都提到过刺激法。然而,虽然这是成功率最高的方法,但也是失败之后危险性也最高的方法。
意识行走者的危险,可并不仅仅在于他们能够直接干涉人们的意识。即便没有被意识行走者直接在意识上做手脚,但是,人的意识在干涉周遭环境时,也从来都离不开周遭的环境的干涉。人的意识异化,导致环境的异化,而异化的环境,往往也会间接造成人的意识的异化。这种从意识层面上产生的关联性危机,意识性质的神秘,往往比其它神秘更为突出。
在脑硬体的判断中,格雷格娅可以自己摆脱这种危险的几率,在百分之五十以上,在平常的观测中,她是一个足够谨慎也足够敏锐的女生,更不缺乏关键时刻的决断能力。然而,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她显然落入了那几率只在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危险中。果然,不是任何事情,都会往几率更大的一面发展。
义体高川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咲夜平静对格雷格娅说:“真是太遗憾了。如果成功的话,你会得到很大提升的。”
格雷格娅立刻做出了剧烈的反应,她感觉到,自己的神经从来都没有如同现在这般敏感过。过去做为同伴,并不觉得这个女人有什么不妥。除非戴上那张罗夏墨迹面具,否则就是一个温柔文静的清纯女性,但是,在认为她有可能会对自己出手。将她当作必须警惕的对象时,就会产生一种如同空袭警报那般强烈的异常感——这种异常感,究竟是证明了眼前的咲夜,的确是真实的存在,还是证明了,她只是一个敌人可以制造出来的,敌意的幻象?格雷格娅的脑子转不过来了,只是依照自己的本能行动着,从过去所接受过的战斗训练中得到的知识和经验,从来都没有如这次般。发挥得如此酣畅淋漓。
她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已经做到了自己的最好。而必然可以摆脱自己可能要面临的危险。而且——我还有“濒死体验”,一定可以的——她的脑海中,有着这样的念头。她看得十分清楚。咲夜怀抱中的布偶熊,并没有变成面具戴在她的脸上。是因为,仅仅是幻象,所以就算做出变身的场景,也无法获取变身时的真实能力吗?这些念头,在极短的时间中在她脑海中一晃而过。之后,又有一个念头闪过:我已经默认眼前的他们,是意识行走者制造的幻象了吗?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这一点都不合理!
“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咲夜的声音传到后跃的格雷格娅耳中,这个时候。格雷格娅已经十分接近窗口了,只要再一用力,就可以破窗而出。可是,她眼中,原本抱着布偶熊坐在自己椅子上的咲夜,猛然以一种超出反应的速度抵达了自己的身旁,正贴着她的耳边说话,轻柔的呼吸钻入耳孔,让她产生一种如堕冰窟的感觉,又觉得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根本没有变身!真的是意识幻象!?
她斜着眼角,凝视着咲夜那仿佛在说着什么的眼神,然后,猛然敲在自己后颈上的重击,让她只觉得下半身顿时失去了知觉。
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这样的想法,伴随意识迅速陷入一片黑暗中。
格雷格娅的身体摔在窗台下方,一动不动地昏迷过去。咲夜蹲在她的身旁,凝视着她,仿佛对她说话,又仿佛在自言自语:“我在成为灰烬使者之前,就已经是阿川的前线搭档了,以一个完全不具备神秘的普通人的身份。”话音落下,她立刻在格雷格娅的几处脑后和颈脖部位用力敲击了几下,“忘记吧,就当自己从来都没从阿川那里听到过这些事情,一觉醒来,就都结束了。”
咲夜完成方针性措施,抱起格雷格娅,将她放到床上。
“本来,如果她自己可以解决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咲夜转身对高川说:“现在的处置,只是一种指标不治本的方法。资料中有提到过,症状反复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六十,如果不好好做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整个人都会废了。怀疑自己世界的真实性,除了她自己,没有谁可以真正帮她。”
“但是,可以为她争取时间。”义体高川露出无奈的表情,只凭借脑硬体推断的几率,就告诉本人这么刺激的情报,是不是太过草率了?他不由得想到。但是,格雷格娅并非对这种情况一无所知,意识行走者的情报,一直都是她很关注的方向,高达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成功率,并不是她自己的主观判断,脑硬体的推断所依据的数据和材料,都是在对格雷格娅进行长时间观察后收集起来的。
“也许她本就不适合做这种事情。”咲夜说:“不适合的话,就算几率再高,事情也会朝不利的方向发展。作为发言人的话,以她现在的能力已经足够了。一线的事务,还是尽量由我们两个解决吧,反正,我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这般说着,她走到高川面前,仰头凝视着他。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阿川一个人留在第一线哟。”咲夜这般说着,微笑起来。
在义体高川的眼中,这是十分温暖的微笑,他的心情受到感染,格雷格娅的失败所引起的无奈和遗憾,被干净利落地一扫而空。义体高川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但是,或许在这个时候,什么都不用说,只要还以一个笑容,也是可以的吧?
“走吧,虽然觉得网络球的人可以解决这里的问题,但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等结果,实在太无聊了。”义体高川侧身让开房门出口,对咲夜微笑着,“不一起散散步吗?在这样皎洁又干净的夜晚。”
“嗯,一定可以碰到更多有趣的事情。”咲夜露出期待又愉快的表情,把手递给高川,“阿川,我果然还是最喜欢只有我们两人一起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