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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安德医生带到手术室,这里距离超级系色所在的巨大实验室入口只有不到十米远。如果只是沿着走廊一直前进是无法发现这个地方的,我们从走廊的某一侧门进入,接连穿过了十几扇门,我亲眼看到这些门每次关闭后都会从墙壁上消失,安德医生解释说,这些门会按照一定的乱序范围进行随机移动,除了拥有最高权限的人,就算是工作人员,也需要在每一次进入时,通过身份识别卡来即时获取路线和通行证。

虽然这个地方一直没人入侵,也就无法判断这种安保机制是否有效,但是安德医生相信它。理论上,如果可以入侵终端计算机,那么这种安保机制就如同虚设,不过,想要确定终端计算机的位置同样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先不提终端自身的防火墙程式,依赖其构建的网络系统只能通过有线网路登入,任何已知的无线波都会被建筑自身的材料吸收,而且,这些建筑材料就如同每个人感觉到的那样,十分坚固,也具备十分可怕的极端环境耐性。目前为止,任何能够搬进建筑中的设备都无法对这种材料进行实质性的破坏。

因为本身就是病毒研究基地,因此,想要利用生化手段,例如散布毒气之类攻破这栋建筑完全是痴心妄想的行为。建筑中的空气一直受到监控,并且常态的循环系统就能够瓦解大多数的有害气体和有害微尘。

这个建筑中常态下的无菌程度。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寻常医院的手术室更高。

“即便如此,仍旧无法断绝被‘病毒’感染的可能性。”安德医生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我跟随工作人员进入一间足以容纳十人的消毒间。

我打量着这个消毒间,这里看上去就是一个无比空旷的房间,就连让人搁置衣物的东西都没有。一侧的墙壁完全由强化玻璃构成,房间里外的人可以通过这扇玻璃墙看清彼此,但是声音却需要从角落的扬声器传入。

“把衣服全部脱掉,然后你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安德医生这么吩咐道,“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我可以暂时离开。”

“没必要。”我觉得这么做一点意义都没有。这个房间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会受到严密监控,就算人不在这里,仍旧会通过监视器进行观察。

我也不觉得被男人看到自己光着身子有什么不好意思,只是觉得这一切就如同在电影和小说里看到的。那些毫无人权的犯人在集中营里被处理的场景。即便如此,一旦想到自己即将再次进入末日幻境,我也觉得能够忍受。

反正,就算我抗拒这样的行为,他们也完全可以将我麻醉后进行处理。与此相比,我更希望能够带着意识走完最后一程。

我将身上的病人服脱下来,实际上也就这么一件,他们没有给我准备更多衣服,哪怕是内衣。当我将自己剥得一丝不挂后,有微微的进气声传来。流动的空气扑在肌肤上,我敏锐地感觉到它们正在带走热量。气温降低得并不多,但我的皮肤仍旧生起鸡皮疙瘩。这些风十分微弱温和,不过,或许当一个人赤身**的时候,哪怕是比这更微弱的气流活动也能感受到。

我哪都没去,就这么盘腿坐在地上,另一侧的墙壁开始上升,将我的目光吸引过去。

墙壁升起来后,露出挤满了墙壁面积的显示器阵列。每个显示器的大小并不一致,这让它们的边沿线构成了一种撩乱的图案。安德医生在玻璃墙后按下了什么开关,显示器统统开启,每一个屏幕中的内容也都是不同的,有些是具备具体内容的影像。有些干脆就是堆满了色块,影像在不断变动。色块也一样,即便是有内容的影像,看上去也十分杂乱无章,场景不断变动,根本无法联系出一个连贯的剧情。

混乱的显示内容放射出不同颜色的光芒,让整个房间的亮度明显提高,显示器墙那片更是到了刺眼的程度,如果紧盯着那些不断变动的内容看,不到一分钟就会生出恶心感。但是,即便不去看它,随着影像变动而同样变动繁杂的声音同样会对感知造成巨大干扰,这些声音有时可以听出内容,即便如此,但它们不分秩序地聚合在一起时,就是一堆让人难以忍受的噪音源。

我想堵住耳朵,不去看那些内容,但是安德医生却发话了:“你必须忍耐一下,这些东西能够深入调整你的身体,让它处于一定程度的活性状态。人类通过听觉和视觉接受信息,但也同样被这些信息影响,当然,接下来还有嗅觉,那也是重要的环节。”

我能说什么呢?就算破口大骂,也没什么好处,对方是造诣高深的心理学家,想通过讥讽谩骂之类的语言刺激对方,可想而知就是白费力气,往深处想想,如果他不耐烦了,完全可以将通话切断,然后离开这个地方。

让我一个人呆在这个糟糕透顶的房间里,简直比被人看着更加痛苦。我只能耸耸肩膀,期待这一切快点结束。

影像、光源、颜色和影像,甚至连墙壁上因为光的照射而浮现的线条,将这个房间彻底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我能听到在这些物事的影响下,身体正在发生某种变化,心脏越跳越快,脑袋好似被大量的毫无意义的东西填满,使得有用的思维开始变得缓慢。可是,在这一切似乎即将进入**的时候,整个世界突然变得安静下来,甚至连安德医生的话都听不到了,只能看到他的嘴唇上下掀动着。不,我想,或许这就是**。

心脏在跳动。血液在血管中流动。这一切变得清晰起来,而且,我觉得自己甚至能够听到细胞的活动。然后,我看到了幻觉——有许多人十分突兀地出现在房间里,一个紧接着一个,很快,整个房间都被这些人影挤满了。我看不清他们长得怎样,只能从轮廓上判断它们是人,当地面没有位置了之后,人形仍在出现。彼此重叠在一起,但我试图去看清它们的面容时,却吓了一大跳,觉得看到了一些令人恐怖和难过的东西。然而,实际上我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也许看到后就忘记了,就连脑硬体也没有记录下这些资讯。

我突然觉得,这些都是曾经进入这个房间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渐渐的,虽然人形没有任何变化,但我觉得似乎可以辨认出它们的性别了。它们开始走动,有一些甚至穿越门口所在的墙壁,就这么出去,然后又有更多的人形走进来。

人形在流动着,与此同时。我十分清楚,门并没有打开。

这简直就像是众多的幽灵在重复着生前的行为,但它们绝对不会穿过没有门的墙壁。

一种兴奋和饥饿的感觉悄然在体内膨胀,我突然很想要吃掉这些人形。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不太清楚,当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快要走到门前了。那些充塞在房间中的人形就如同从来没出现一般,那种能够聆听自我内部深处的安静也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嘈杂的影像、光源和噪音仍旧如海浪般把我吞没。

左眼开始剧烈跳动,似乎随时都会跳出眼眶。我用力按着这只眼球,挤压的疼痛感似乎只会让自己感觉到,而眼球完全不受影响般活跃着。借由这只眼球的活动,“江”的存在感在无限的膨胀。这只是我这么觉得,或许在别人眼中。可以用某些生理学来解释,但我觉得。这就是“江”在活跃的证明——就像卡门说的那样,它想吃掉我,不过在那之前,它先吃掉了另外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例如我所看到的那些幻觉。

我想,自己会死,因为“江”就是这么恐怖的东西,它就存在于我的身体里,而只有超级系色能够观测到它的活动。不,应该说,只有我、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能够观测到它的存在。可是,就算观测到,也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又该怎么对付呢?

也许拥有大量实验情报资料的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能够尝试去思考它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但是就我来说,只能沉默地承载着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哪怕是被吞噬。

如果注定无法幸免,我也希望至少让我获得足够的时间,去证明自己能够成为超级高川。

我转过目光,从玻璃墙的另一端看到了安德医生全神贯注又无比肃穆的表情,只是,和往常不同,他的眼睛中,那种一如既往的平淡和激情似乎被瓦解了,就像一面光洁平整的镜子被敲碎了一样,碎片中凝聚着一种不解、疑惑和猜测。

这样的情绪化就像是针尖一样大小,在和我的目光对上了,立刻就藏匿在深深的瞳色后。我觉得若是换作他人,一定无法察觉出来,而我之所以能够感觉得到,正是因为“江”的活性化让我临时处于一种极为敏感的状态。

“你在做什么?”安德医生的声音从不知藏在何处的扬声器里传来,“你看到了什么?”

“你想知道?”我有点恶意地笑起来。

“是的,告诉我,无论是多么荒谬的东西都没关系,这些信息都可能会对实验产生足够的影响。也许,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未来就藏在这些东西中。”安德医生有点迫不及待地说。

当我告诉他,我不想告诉他的时候,安德医生变得有些坐立不安,他转到玻璃墙的另一边,似乎在看回放的样子,但是,我所看到的东西统统都只是幻觉而已,又怎么可能会被监视器录下来呢?他在意料之中无功而返,用力坐在我的对面,一声不响地盯着房间。

“为什么不告诉我?”过了半晌,他这么问到:“我们是合作者。不是吗?”

“也许。不过,我觉得这些东西对研究血清毫无意义。”我说:“我需要血清,所以才会和你合作,不是吗?安德医生。我多少能够想起一些东西了,你没有做到答应我的事情。”

“不!我已经尽力了!要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人类历史上最难理解的东西之一。我们甚至不明白这些病毒是怎么传播的,而它们现在又在哪里。”安德医生大声说:“也许进度有些慢,但至少我的实验已经证明了,病毒就存在于你的体内,这难道不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吗?我们距离成功越来越近了。”

“所以。我才会在这里,抱着死亡的觉悟再一次进入末日幻境。”我冷静地顺着他的话回答到,“我不认为之前看到的幻觉有任何意义。”

“……我坚持!”安德医生说。

我和他对视半晌,最终。虽然我觉得这些幻觉并不是什么不能告诉他的东西,说不定能用“这些都是死在这座实验室里的人”这样的话来恶心对方一下,不过,料想也是没有任何效果。既然他这么想知道,不说出来反而更有效果,所以,我就恶意地闭上了嘴巴。

“见鬼!”安德医生脱下手套,用力甩在控制台上,一边说着“我明白了,你欺骗了我。你仍旧是那个高川,但是,我发誓,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这样的话,离开了玻璃墙。他的声音仍旧远远地传来,“你们都看到了!?立刻注入调制液,按照原来的计划,红色线位。在征服病毒、末日症候群、末日幻境这些东西,我们得先解决这个麻烦的家伙。”

“不得不说,他是我们所见到的。最接近人类补完计划成果的实验体。”

“已经调制了六次,已经超过警戒线了。也许在这次调制前,他的身体就会崩溃也说不定。”

“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安德医生大声辩驳道,“你忘记了,他为什么会是特例实验体吗?他的身体里存在异性病毒因子。这是我们唯一从实验者体内找到的病毒,所以。他根本就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脆弱!用你们这些灌满大粪的脑袋好好想想,为什么我们只在他的体内找到了病毒!?”

一片沉默中,安德医生大声吼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赶紧行动起来,立刻!马上!”

我盘做在地上,支起左胳膊撑着下巴,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些无聊的东西。是的,这些对话本该是极为重要的信息,但是,如今的我却只感到无聊……也许,我不由得想,是因为“江”感到无聊,它的情绪已经开始影响我了。

这是不是被吞噬的前奏呢?

可是,我已经不感到害怕了,无论是什么原因,在确认死亡的旗帜树立之后,我就越发对死亡没有了恐惧感。也许,是因为过去的高川的遗产在起作用,也许,是“江”对这个身体的渗透越来越深入了。

在这间绽放着五颜六色光芒的房间中,我盘做着,支撑着下颚,无聊地等待着,等待着安德医生所说的调制液的注入。出乎意料的是,这些调制液并非是想象中如水一样淹没这个房间,而是以一种灰黄色的气态被释放进来。整个注入过程十分缓慢,房间里像是慢慢升起一层薄雾,就像是被重工业污染严重的城市,清晨时会出现的阴沉的雾色——随着雾气的渐浓,灰黄色开始向完全灰色转变,又朝着黑色转变。

调制液的味道充满刺激,吸入鼻腔后,就会有一种独特的味道在味蕾上蔓延。我完全无法形容这是一种什么味道,似乎就连与之相近的味道都不存在于记忆中,总之,这是一种令人难忘又令人窒息的味道。

正对面有人走近玻璃墙,可是,在浓郁的雾气中,此时已经看不清他究竟是谁了,似乎是个女人。我猜想,可能是阮黎医生。这个人似乎在和我对视,隔着这片灰色的雾气,我觉得自己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然而,直到充斥房间中的调制液灰雾彻底遮蔽了我们双方的视线,我们仍旧没有对话。

沾在肌肤上的调制液沿着肌肉线条向下流动,就像是蒸桑拿一样,伴随着一股热量的升温,我开始感到昏昏欲睡。

这应该是正常反应,也是他们想要获得的效果。我没有抗拒,也无法抗拒,就这么倒在地上,但是,即便身体已经陷入昏迷,脑硬体仍旧在工作着。它一丝不苟地记录下身体的状态,一部分放入大脑,一部分则存于自体内,并以一种相对大脑的处理速度而言异常迟缓的速度解析着。拜它所赐,我并非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的事情。

也许,大脑里的资讯很快就会被清理掉一下,但是,保存在脑硬体里的仍旧属于我。我必须感谢系色和桃乐丝,她们成功制造出了一件无比重要,也无比神奇的道具。